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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的晚期风格(4)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文学评论》2013年5期 耿占春 参加讨论

    《秋(断章)》中的诗章依然是这一情绪的书写,有如《秋》的未尽之意。诗人写他在秋天的多种水果中品尝着“甘美清凉”的滋味,他带着愉悦的和享乐的语调说“那是秋之快慰被你吞下”,他书写着自然之秋所带来的感官意味的欣悦之情:
    长久被困在城市生活中,/我渴望秋天山野的颜色,/听一听树木摇曳的声音,/望一望大地的闲适与辽阔。
    可是我紧闭的斗室/有时也溜进山野的来客:/当洁白的月光悄悄移动,/窗外就飘来秋虫的歌;
    暂时放下自己的忧思,/我愿意倾听着凄凉的歌,/那是大地的寂寞的共鸣/把疲倦的心轻轻抚摸。
    仿佛此刻诗人真的疲倦了,完全适合停下来“望一望大地的闲适与辽阔”。在《秋》中,诗人任由自身从现代诗学的现实意识轻盈地返回到诗歌史上浪漫主义的一章,甚至回到了一种享受时间流逝的古典意趣之中。在这几首关于季节的诗章中,能够感受到穆旦晚期对生的热爱与忧思,感受到他暂时搁置了历史的徘徊不定带来的心绪不宁,也暂时搁置了他所理解的现代诗必须远离“风花雪月”的戒律。在写于12月的《冬》一诗中穆旦更加放纵着或许被压抑过久的浪漫主义情感:热爱自然、欣然于时序变化的古典诗情既被泛政治化的时代长期压抑,也为他自己的现代诗学戒律所排斥,而在生命晚期的这一时刻,穆旦似乎为自己破除了双重的戒律,听任这种散发着“过时”气息的浪漫主义情感的流露。似乎这关乎他的幸福,他再也不能不吐露心中那些温情的话语:
    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冬》的第一首是穆旦最富浪漫气息的诗章:它的语调适合在一些困难的时辰温暖人心。与晚期生命攸关的死亡意象也仅仅出现在“亲人珍念”的温情之中。穆旦似乎要无尽地诉说着他的热爱,似乎在他对包括着爱、友谊、理想等观念史的批评之后,热爱之情全部转移至纯粹的自然时序及其生活的古老样貌之层面。似乎秋与冬天的穆旦,进入生命晚期的穆旦,暂时也放弃了对一种批判性的自传经验的穷究不舍。他停下脚步,搁置了内心的争议,安然享受“雪花飘飞的不眠之夜”。
    如果说这些关于季节的诗篇纯属田园诗亦不尽然,很难说关于季节、寒冷等感受中没有渐渐地掺杂混合着他的生命感受,也很难说没有掺进关于社会时令的感受。穆旦的晚期风格没有如此纯净的自然与安然的时序。在《冬》的第二首中穆旦如此写道:“寒冷,寒冷,尽量束缚了手脚,/潺潺的小河用冰封住了口舌”,万物陷入了“沉寂”。穆旦书写的是他晚期生命中的秋与冬,他的另一只手也书写着1976年中国的冬天。当然也难以否认,这些诗章的诗意并不是建立在它的社会与政治寓意上,而确实主要体现在诗人生命晚期所认知的自然、生与死的范畴之上,《冬》的一些意象或寓意或许与《春》中所流露的诗人心内的情感波澜不无联系:
    谨慎,谨慎,使生命受到挫折,/花呢?绿色呢?血液闭塞住欲望,/经过多日的阴霾和犹疑不决,/从枯树枝漏下淡淡的阳光。
    奇怪!春天是这样深深隐藏,/哪儿都无消息,都怕峥露头角,/年轻的灵魂裹进老年的硬壳,/仿佛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
    “寒冷”与“谨慎”的冬之主题可以在社会与个人双重语境中得到同样恰当的解读。“束缚了手脚”的“寒冷”,“使生命受到挫折”的“谨慎”,既是穆旦感受着的一种社会氛围,又是一种个人的晚期心境。这一寓意、即诗人个人心中隐秘情感的寓意在《冬》的第三首几乎呼之欲出:
    望望窗外,天气是如此萧杀,
    因为冬天是感情的刽子手。
    《冬》的温暖音调并不完全中断,接着《冬》的第四首,似乎这些话语来自于一种更古典的灵感,恢复了纯粹田园诗或生活牧歌的味道。或许唯有在这个地震之年,政治神话破灭之年,在生活不得不打破常规之年,这种古老的生活牧歌的音调才能出现:
    在马房隔壁的小土屋里,/风吹着窗纸沙沙响动,/几只泥脚带着雪走进来,/让马吃料,车子歇在风中。
    高高低低围着火坐下,/有的添木柴,有的在烘干,/有的用他粗而短的指头/把烟丝倒在纸里卷成烟。
    一壶水滚沸,白色的水雾/弥漫在烟气缭绕的小屋,/吃着,哼着小曲,还谈着/枯燥的原野上枯燥的事物。
    北风在电线上朝他们呼唤,/原野的道路还一望无际,/几条暖和的身子走出屋,/又迎面扑进寒冷的空气。
    这里的音调优雅,其意境粗粝、古朴而典雅,同他那些充满内在精神紧张的批判性与嘲讽性修辞的诗作一样令人惊讶,何以穆旦能够表现出如此现代、超出时代的预见,同时又显得如此“冬烘”,此刻他几乎面朝着一个古典世界。
    在《秋》、《秋(断章)》与《冬》中,不知为何一直恪守现代诗学的穆旦允许自己表现得如此怀旧,而不是一如既往地抵御那种任性而放纵的感伤之情。或许,穆旦毕竟时常感到自然史意义上的“和煦的老人”,在这样的时刻,穆旦甚至会允许他的诗句成为一种纯粹的晚期生命的哀叹。尤其是在《老年的梦呓》中,他几乎不再节制这一情感的流溢。在有着六个章节的“梦呓”中的第一章节,诗人哀叹着众多的亲友“已进入千古的沉默”:
    我抓起地上的一把灰尘,/向它询问亲人的音信,/就是它曾有过千言万语,/就是它和我心连过心。
    啊,多少亲切的音容笑貌,/已迁入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我的小屋被撤去了藩篱,/越来越卷入怒号的风中。
    但它依旧微笑地存在,/虽然残破了,接近于塌毁,/朋友,趁这里还烧着一点火,/且让我们暖暖地聚会。
    穆旦的晚期风格,既是社会批判意义上的智慧之歌与自我之歌,亦是他的天鹅之歌与感伤的牧歌。似乎此刻的“朋友”早已摆脱了“社会格局”的钳制,变成了更接近炭火意味的人世温暖的一部分。对于身体一直处在难以康复状况的穆旦来说,不仅时常珍念其已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的亲友,他也预感到“我的小屋被撤去了藩篱,/越来越卷入怒号的风中”,被撤去了防护的“我的小屋”或许暗示了诗人的疾病之躯,在卷入越来越不可抗拒的力量,即预感到死亡的脚步之来临。
    这是穆旦晚期最“委婉的哀诗”。此刻的穆旦暂时搁置了他晚期作品惯有的批判性,一任其怀旧之情的倾诉。从《春》到《冬》的写作贯穿了这一年,从5月到12月,并非集中于某个时段,可以感受到穆旦一直间歇性地而又持续地受到一种晚年心境与哀悼之情的侵扰,幸好除了这几首关于季节的诗歌之外,这种哀婉与怀旧的牧歌式的情绪——一种感伤的人格——并没有变成他晚期风格的主要基调。或许在《秋》与《冬》的写作时刻,穆旦有着片刻的“享乐”,他品尝着季节与生活之甜与苦,尽管穆旦时常又以其晦涩的话语打断这种抒发情感的“享乐”品质。更重要的是,在写作这些似乎并不严格符合穆旦自己诗学准则的作品的同时,穆旦一再地超越于晚期哀婉之情的沁浸,超越在孤寂中诗歌抒情话语可能带来的慰藉或“享乐”,深化着他的社会历史反思与批判的气质,保持着难以协调的自我嘲讽态度。
     
    注释:
    ①“晚期风格”借用了萨义德评述阿多诺时所使用的概念,晚期一方面意味着超越了常规之物,另一方面意味着对生命晚期的深化。本文将这一概念运用于穆旦的晚期诗歌时包含了上述内涵,并延伸至对浪漫主义诗歌话语的晚期与观念史晚期的分析。
    ②本文所引穆旦诗作均出自《穆旦诗文集》,李方编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③萨义德:《论晚期风格:反本质的音乐与文学》,阎嘉译,第12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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