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1923年写给鲁迅的绝交信是民国文坛史事中最重要的文件之一。原件今藏北京鲁迅博物馆,照片并不难寻,今据之抄录于下: 鲁迅先生: 我昨日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尚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谁,——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 “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这句话直接以中文来解显然是个病句。为了让周作人的话能说得通,有学者即对信札内容做了臆改,如朱正先生的几种关于鲁迅的著述即将这句话引作“大家都在可怜的人间”。 而我认为这里的“人间”应是日文(读作にんげん,ningen),就是“人”的意思;这句话犹言“大家都是可怜的人”,而不是说人间可怜。 “人间”这个日文词中国读者应该不会特别陌生,早年脍炙人口的日本电影《人证》原名就叫作《人間の証明》。不过近几年来“人间”一词在中文中的使用有些混乱,止庵先生曾指出,太宰治的小说《人间失格》中译本大多不管日文汉字与中文意思并不一致,即径直照搬原书名作“人间失格”的做法殊不可取,他称赏的是李长声先生“不配做人”四字简明得当的译法。读者细酌此处,也应当能够感受出译法孰高孰低,毕竟照搬虽能让不谙日语的中国读者感到新奇别致,却无法使之一下子就了然其中含义。 周氏兄弟的作品语言颇有“日化”的倾向,写作时随手搬用日文提法的例子还有不少。前面说过了知堂,这里再谈谈鲁迅,虽说现在已有了编辑精良的《鲁迅全集》,但其中遇到这种情况大多不出注释,保不齐读者仍会不知所云。随手举一例:《而已集》中《“公理”之所在》一文说到:“倘这样,中国可就要完了,虽然我倒可以自慢。”推敲上下文意,这里的“自慢”当作“自大”来理解,而这正是日文的用法(读作じまん,jiman),中文中似从来不这么用,鲁迅恐怕是从日文中撷来此词的。 再说回周作人的绝交信。钟叔河先生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时,已将此信冠以《与鲁迅书》之名收入了第三卷第184页,不过是据别本录出,故而存在错讹:除了脱漏了两个逗号,且“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误为“大家都在可怜的人间”外,“昨日”亦误为“昨天”,“蔷薇的梦”中也衍出一个“色”字。这么重要的文献仍然出现差误,实在有些遗憾。故特为指出,以资订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