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远处森林的上空,火车声糅进了某种嗡嗡的颤动,仿佛地平线处的松针是拂动的竖琴的琴弦。一切声音在传到可能听到的最远处时都产生一个同样的效果,那是宇宙竖琴的颤动声;仿佛远处的山脉,由于介于其间的大气的作用,被涂上了一抹天蓝色,看上去极富情趣。 这一次传到我这儿的是被空气过滤后的旋律,和森林中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松针交流过的旋律,被大自然的力量接纳了的这部分声音,在经过调整后回荡在山谷之间。在一定程度上,这回声是独特的声音,这正是它的魅力和迷人之处。它不仅仅重复了钟声中值得重复的,而且重复了部分林中之音;林中美妙仙女所唱的也是这样平凡的歌词和曲调。 有时,在我听来,青年人的歌声近似牛叫,我并不是讽刺,我对于他们的歌喉是很欣赏的,这两种声音,说到最后,都是天籁。很准时,在夏天的某一部分日子里,七点半,火车经过后,青蛙要唱两个小时的歌曲,就在我门前的池塘里,或是村后的小溪边,准确地跟时钟一样,每天晚上,日落以后,一个特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内,它们一定开始歌唱。真是机会难得,我摸清了它们的习惯了。 有时,我听到四五只,在水中的不同地点唱起来,音调的先后偶然相差一小节。它们跟我实在靠近,我还听到每个音后面的咂舌之声。时常还听到一种独特的嗡嗡的声音,像一只苍蝇投入了蜘蛛网,只是那声音较响,只是时间久了,我也感到极富有音乐声了。 深秋,黎明时分,一阵大风从黄褐色的田野边吹来,雾悄悄地爬了上来,缓慢地从宽广的田野边上拂过。浓雾如同白色的幔帐,穿过了排列整齐的松林,越过沾满露水的草地。四下里依旧寂静无声,一阵叮当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像有人在轻摇小铃铛。叮当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四周喧闹了片刻,又逐渐沉寂。突然,一阵悠扬美妙的犬吠声响起,顷刻间,群犬齐吠,交相呼应。接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刺破云雾,直冲高空。 号角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突然,又变得寂静无声,终于喇叭声、嘎嘎声、哇哇的叫声等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响了起来,让乡村都为之震动。这些声音都是从何而来,无从知晓,最后,一道耀眼的阳光,划破苍穹,一大队鸟儿穿过浓雾出现了,不过,它们的翅膀好像静止了。它们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轻巧地落在地上,四散开觅食。在优雅、高贵的雁群光顾下,乡村也就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我时常独自一人,散步在这一种禽鸟众多的林中,在它们的老林中,听野鸡在树上啼叫出嘹亮而尖锐的声音,数里之外都能听到,大地为之震荡,一切鸟雀的微弱的声音都压倒。 早上的太阳并不明朗,它似乎要与浓雾融合在一起。此后的天空,在一两个钟头内毫无变化,但是大地却在低沉的吟唱声中渐渐苏醒。大树的叶子都掉光了,但是却另有一番韵味。忽然,一阵歌雀的啼鸣从附近的耕地上传了过来。这久违的声音让人备感亲切,而且特别动听。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鸟儿开始歌唱,声音或轻柔或清脆或嘹亮,带着生机,带着欢欣。优美的颤音一定是黄鹂发出的;拖着长音的是布谷鸟;叽叽喳喳乱叫的是麻雀;浑厚的啼叫声是山鸡发出的,这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一只灰喜鹊盘旋在还未耕种的田野上,最后,它伸展着颤抖的双翅,落到了田野边的灌木丛上,休憩了一会儿,再去翱翔…… 在冬天的夜里,在白天也常有,我听到从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猫头鹰的鸣叫,就像用适当的拨子弹奏冰冻的大地所发出的声音,这正是乡村森林的本地语言,虽然我从没见到发出这声音时的猫头鹰,但后来我对这声音就非常熟悉了。 一个冬天的午后,地面上的积雪还有一定的厚度。我饶有兴趣地观察一只横斑纹的猫头鹰,在光天化日之下,栖息在一棵松树下部的枯枝上,我站在离它三四米远的地方。它可以听到我移步踏雪的声音,但没法看清我,我发出的声音最响时,它会伸伸脖子,竖起颈上的羽毛,睁大眼睛,但它的眼皮很快又垂下来,而且开始有点打瞌睡了。观察它半小时后,我自己也感到昏昏欲睡,它就这样双眼半开栖着,就像一只猫,可谓猫的有翼的兄弟。眼皮之间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缝,通过这个小缝和我保留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它就这样半闭着眼从梦乡向外看,极力想认识我这个模糊的物体,或者是妨碍它视线的尘粒。最后,由于声音更大了,或者我靠得更近了,它渐渐感到不安,在栖枝上懒洋洋地转个身,似乎因美梦被打断感到很不耐烦,当它展翅飞起在松林中翱翔时,翅膀展开非常宽,我一点也听不到翅膀拍动的声音。 此时,乡村的街道上,也传来家禽的声音、搅拌牛奶的声音、电视剧的歌声、沸水声、咖啡壶的咝咝声…… 寒冷的冰雪过后,迎来的就是冰融的时刻,也许就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就可以听到融化的雪水掉落岩石上的声音。这声音与山坡上松树掉针叶的声音相回应,这些针叶像是一张正在编织中的暗金色地毯;而在每一个枝丫的顶端都孕育着预先形成的萌芽,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好像就是明天一样。 就是这样,四季在不停地轮回着,演唱着永不衰老的旷野之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