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老化龙,林深栖凤。日月已经把淮河源谢家湾的栗树变成一片龟曲虬蟠的丫枝野林,昔日无数曾在此落脚建巢的燕雀蝼蚁早已离去……;龙凤店千顷牡丹正在准备上演一场绚丽妖娆、热情如火的舞蹈盛会,千里淮河会把牡丹高贵典雅的气质带到远方……;西湾茶场知青宿舍的土墙上斑驳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白灰标语依稀可见,这是毛泽东时代践行信仰、放飞青春的浪漫符号……;此刻山下传来了淮河镇广场正在上演随州花鼓戏剧团的锣鼓和孩子们的噪聒。 明月浮天,晚空如一块巨大的墨绿色天鹅绒,上面镶缀着无数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嫦娥和小兔子在桂树旁边,张望着大地。美人不属于国有资产,为什么非要用什么类似关税保护协定之类的天条严防漏扈外溢?把嫦娥还给人间,绝不是什么无良居心的密谋,因爱而关美人的禁闭,天地相隔,竟至千万年,令人神共愤······。不管怎么说,此刻即使是这位伟大的女神,也罔顾天条,大发久蛰之后的思凡之情,轻移莲步,悄离月宫。桐柏山顿时怀烟孕露,柔祺雪凝,山石草木,婀娜绰约,柳梢毛羽,皆露喜气,一切瓦釜雷鸣,寂然停声。 夜晚打开了酝酿沧海桑田的时空,桐柏山分泌了太多太多的温柔缠绵,淮河汉水溢满了难分难舍的鳞片,形成了整齐而多情的闪光,一步三摇地缓缓走向自己的归宿。 快活难遏!妙不可言!躯壳内有个什么东西,由小变大,从暧昧琐屑的泥沼中站起来,一股按捺不住的浩浩之气勃然冲出。一支被亢奋武装的大军发起了勇猛的攻击,汹涌澎湃、摧坚陷阵、势不可当。此刻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吗?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吗?或许真的可以火眼金睛、百毒不侵、超凡入圣!真的可以腾云驾雾、千变万化、上天入地!真的可以和嫦娥洛神出双入对、魂魄相依、绝殊离俗、感天动地!真的可以超群拔类、起衰振隳、扬名发誉、名动古今!孰手握灵蛇之珠?孰怀抱昆山之玉?观天下万物,还有比吾辈更大更高更灵的吗?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像此刻驰骋宇宙、洞穿一切、无所不能、意气扬扬的奇妙瞬间能有几次?那些曾经的真真切切,平日所难见的许多东西,虽长期潜伏,但一遇到机会就会复活,娓娓道来的是这世界上的痛苦与欢乐有多么的深厚丰饶!谁也不能对此刻所见到的种种境景无动于衷,谁也不能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掉以轻心,谁也不能在大自然的面前藏踪蹑迹,谁也不能无视天地造化白驹过隙而甘居逆旅之过客。 大山深锁在浓厚的密度中,那种单调的、冰冷的、压抑的声音像不像极乐世界数万个和尚念经?玉皇大帝正称颂大乘,诸神在聆听法音,妖魔则别有用心,有的擎幡、有的举幢、有的打鼓、有的敲镲……。神鬼人虽非一家,但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唐三藏不用紫金盆盂行贿佛陀的亲信阿傩、迦叶,就得不到佛法真经;阎罗判官崔珏收到当朝宰相魏徵的求情信,立刻私自给自己的老主子唐太宗增添阳寿二十年;每当孙悟空将妖魔魍魉置于死地之时,总有天上的神仙出来庇护,发放免死牌子……。 神鬼如此,人何以堪?以头抢地、拳跽伏谒,膝语蛇行或能攀附高高在上的佛陀,封个管吃管喝的“净坛使者”[5];赞唱颂祷、傍神装鬼,七扯八望,虽未得九转金丹,却也受用了当土龙刍狗的庙堂烟火,正所谓叩过佛则成奴、遇上官则是贼、侯过客则为妓、碰到兵则成匪。对于天宫的玉皇大帝和诸神、极乐世界的佛陀、水宫中的四海龙王、阴司的十代冥王、大山里的各色妖怪,琼楼玉宇的殿堂和罗天大醮的烟火不过是保护他们的铠甲而已,一旦戳破了,都回到了原型。 大黑凤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飞走了,黑暗中的佛陀和诸神的眉目不清,庄严无多,佛域似乎变了味。 弦月向西边天移步,橙黄的颜色有点苍白了。那个曾在雷音寺听如来谈经说法、遁迹于琵琶洞修行得道、狐媚唐僧的蝎子精,此刻化为一道黑烟潜逃尘世。天网恢恢、刁斗森严,昴日星官[6]奉旨捉拿,即刻发出“通辑令”。淮河镇上的司晨鸡王第一个听到了,马上咯咯喔咯咯喔地鸣叫起来,随后引起淮河汉水沿岸的骚动,由近及远,高亢尖锐的鸡鸣此起彼落,迅速连成了一片。 月磨如镜,石光似练,星斗来去无定,夜继续着,梦继续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