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情未必真豪杰”，我看到的却是，真豪杰都有真性情。吴祖光，我以为这条硬汉是称得上“豪杰”的，他之率真，他之坦荡，他之豪爽，他之深情，为20世纪中国人之罕有！他平实地、从容地将他这坎坷 而辉煌的一辈子，娓娓向我们道来，处处流露出他坦荡豪迈的襟怀和柔婉宽厚的情愫。 吴祖光的一生起伏跌宕。他开始是以进步知识分子形象出现的。1945年，他在重庆担任《新民报晚刊》副刊编辑时，力排众议，勇敢地首次刊出《毛词?沁园春》，使毛泽东作为杰出诗人的光辉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虽遭国民党中宣部申诉仍无改初衷。1949年5月他又在香港拍案而起，怒斥国民党的官僚党棍们“早已是日暮途穷的一群丧家之犬”！考虑当时为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担着“显为中共帮凶”的重责，这需要何等大无畏的勇气，可堪与闻一多相媲美！可到了1957年，这位“中共帮凶”却成了反中共的“右派分子”。最具戏剧性的是，尤其是对于剧作家吴祖光来说，更是剧情的突兀点：上午在首都剧场召开吴祖光的批判大会，当晚却在同一剧场演出他的《风雪夜归人》，而且周恩来总理亲自观看并发表意见。生活的戏剧远比作品上的精彩。从1957年到1980年彻底平反，吴祖光蒙冤达23年之久。到1980年，这位曾被国共两党都视为“敌人”的老作家，又戏剧性地成为中共党员之一。介绍人是大名鼎鼎的周巍峙和夏衍。时过7年之后，又由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的胡乔木亲自劝其退党。1992年12月，已经75岁高龄的吴祖光因为“侵害国贸中心名誉权”而成被告。吴祖光再一次引起全社会的关注。经多年努力最终终于赢得了“官司”，虽来之不易，毕竟推动了我国民主与法制的建设。 他的亲友师长也多具真率的情怀。大约人也以类聚吧。看看吴祖光交往的人物：郭沫若、齐白石、程砚秋、夏衍、金山、孙维世、陶金、宋之的、杨宪益、梅兰芳、周璇、张庚、艾青、马烽、曹禺、凌子风、项堃，还有他的天才演员妻子新凤霞……等等，这都是一批如雷贯耳的名字，是一群呼风唤雨的人物。齐白石老人有这么一个片断：有一天齐老由看护人武则萱陪同到吴宅。他一见美丽的新凤霞，便目不转睛地被吸引住了。武大姐提醒道：“不要老看着人家，不好……”。齐老生气了，说：“她生得好看，我就要看！”新凤霞也落落大方，走到齐老面前说：“齐老您看吧。我是唱戏的，不怕看。”全场哄堂大笑。于是收新凤霞为干女儿和徒弟，新凤霞由此成为有一定成就的画家。夏公“甩尾巴”的故事更令人捧腹。夏衍50年代初任华东宣传部领导，当时有随身警卫，夏公极不习惯。有一次却非常轻松愉快地来到吴家，面对众人的疑惑，他笑道：“过马路的时候，我趁着人乱，把‘尾巴’给甩掉了。”笑得像一个刚离开严师管束的孩子。新凤霞虽然柔弱，但骨子里也很硬气。1957年，当时文化部的一位副部长亲自找新凤霞谈话，要求与其右派丈夫断绝关系。对于这样巨大的压力，新凤霞表示绝不接受，一切威逼、利诱、软的、硬的都置之度外，显示出可贵的品格。他的马大哈儿子吴欢正直善良，乐于助人，可是粗心大意，常有一些令我们捧腹，却令他老爹烦恼的举动。比如把未婚妻捎来的茶叶丢在半路上却浑然不觉，比如起床后把钢丝床高高举起，“砰”把电灯罩和电灯泡全给整碎了。往往是细节见人性，片断显真情，读着这样洋溢着人性味的段落，你不能不发出会心的一笑，并时常油然生出敬意。 就是他的有些“敌人”，或“对立面”，也十分地具有性格。备受尊重的田汉，在吴祖光那里却扮演了一次不光彩的角色。他曾比吴祖光更激烈地反对“外行领导内行”，但在大祸临头之际，他与周扬、夏衍商定，移祸于吴祖光。先是力邀他参加一个小座谈会，然后将其发言安上一个《党趁早不要领导文艺工作》的题目公开发表，吴祖光“反党”遂成铁案。但田汉后来悔恨不迭，痛苦自责，抱憾终身！ 与胡乔木近40年的交往更是一段“佳话奇闻”和酸楚的故事，而且这篇文章竟然是应胡夫人谷羽、胡公子石英之邀写下的。他们初识于1957年春，乔木提出“复兴散文”的口号，希望吴祖光承担在《人民日报》第8版提倡并发表各家散文的任务。任务尚未进行，吴祖光已成“右派”，时隔28年后，他们才再次重逢，乔木专访吴寓，高度评价《三打陶三春》，并予以关心支持。又过了数载，1987年8月1日晨，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的胡乔木亲自到吴寓造访。乔木说，出于广结善缘的好心，他亲自代中纪委出面劝吴祖光退党，吴祖光自觉不符合党员的标准，因此对乔木十分感激。作此文时，字里行间仍然感觉到他对乔木的由衷的深厚的感情。 成也性情，败业性情。吴祖光因其性格执拗 、敢于直言而屡遭挫折和困厄。硬骨头往往受苦头，仿佛是要检验其骨头的硬度，但正因此，愈加使骨头更硬。 一辈子！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但这一辈子怎么过却是大有讲究的。极少有人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度过一辈子，常常是被环境情势左右，身不由己，甚至言不由衷。但吴祖光可敬可爱的地方，就在于即使身不由己，也不做言不由衷的事，因此常常惹祸上身。他最大的麻烦就是不谙情势，所以往往是自己跳出来。可是，如果都因熟谙情势而变得事故圆滑，社会和人生也就毫无真情可言了！那样的社会是险恶的，那样的人生是虚伪的。岂不哀哉？所幸世界并非如此，而且越进入文明社会，世界也就变得越来越符合人性。 回顾一些重要人物的风雨人生，我们为自己终于处在风和日丽的天宇下感到庆幸。但有晴就总会有阴，阳光灿烂的天空常常还会有乌云雷雨，在那样的时刻，我们是否依然能保持像吴祖光那样的骨气和性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