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日本推理小说家阿刀田高的小说,在行笔轻盈、潜藏幽默、节奏明快的叙事中,体验着类似阅读《聊斋志异》的奇诡体验。阿刀田高的短篇小说写现代都市的日常,来自大街小巷、超市、公路、地铁、电梯、公寓、公园、酒店这些寻常图景中,擦肩而过的面目模糊的男男女女,散发出让你脊背一凉的诡异气息。 我不由得朝走过来的路回过头去。 拿破仑馆被一片黑暗包围,只有四楼的一角还有一盏灯在寂静中亮着,像是在守望着久远的历史。 说好了的河豚鱼干至今还没有寄到我这儿,从村濑先生离去以后,哪怕一次也没有…… 这是短篇小说《拿破仑狂》的结尾。 不动声色的平淡叙事之下,暗流涌动,隐藏着不祥的气息。如果从头读起,被故事牵引,行进至结尾,读到这段文字,不由得脊背发凉,寒毛倒竖。 这就是阿刀田高的小说:开端平常,从日常生活中随意截取一段。故事慢悠悠地推进着,最后几段,甚至是最后一句,突然逆转,亮出生活的血盆大口,揭示出让人冷汗淋漓的谋杀。 阿刀田高的风格自成一体,无法归入社会派,也无法归入本格派。他不像社会派开山鼻祖松本清张一样,以罪案解剖高速发展中的日本社会弊病,也并没有费尽心血设置精巧复杂的犯罪图景。 阿刀田高的创作以短篇小说为主,但作品质地、成色与流行的砖头厚度的推理小说相比毫不逊色。因其短小精悍的篇幅和锐利的切入度,令人印象更为深刻。 阿刀田高1935年出生于东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系。1969年开始发表作品,每年约发表十来篇。1979年,小说《来访者》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同年,短篇小说集《拿破仑狂》又获日本最高文学奖直木奖。毕业后,任职于国立国会图书馆,为了赚稿费补贴家用,遂尝试写小说投稿。 作为图书管理员,阿刀田高阅读量惊人,积累了若干写作方法的知识。但阅读他的小说却如河上泛舟,顺流而下,愉悦欢畅,没有繁复的知识卖弄和炫技。阿刀田高的素材积累,来源于从平凡中寻觅不凡的“毒辣目光”,来源于角角落落的寻常物件:冰箱、鞋子、火柴盒、毛绒动物玩具……路上遇见一双鞋子,他会停下来猜想,鞋子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丢弃了鞋子,现在怎样活着。 阅读阿刀田高的小说,你会体验到原始的阅读快感。像远古时期的夜晚,人们聚拢在篝火前,听着故事。火光忽明忽暗,故事中掺杂着未知的恐怖。人们既享受又害怕,听至结尾,尾椎骨颤动,体会到愉悦而恐怖的战栗。 阿刀田高的小说揭示了都市日常中,寻常与荒谬掺杂的复杂生活,普通人的欲望堤坝,在某个脆弱瞬间崩塌,滑入犯罪领域。日常的河流缓慢流动,奔涌向前。河流之下,暗流涌动,罪恶无可避免地滋生。这些小说具有强悍的生命力,耐住了岁月的磨损和剥蚀,随着时间的流逝,生命力层层扩展,俘获了越来越多的读者。 1979年的《来访者》今天读来,依然与现实丝丝入扣。贫富差距是人类的隐疾,以各种方式和面目显露峥嵘,拷打着处于贫富两端的人群。 生活优裕的真树子遭遇难产,不得已雇佣医院打杂的神崎初江照看。初江做事得力,丈夫死后与轻佻的女儿同住。真树子是被命运惠顾的人, “但是,在这群体之外,存在着一群抽到了贫困之签的人”。出院后,初江不时来访,对真树子的女儿热情得不正常,“要是能在这儿做阿姨的话……”真树子表面微笑,“心里却像刺猬一样张开了警戒的刺。” 初江离开后,警察来访,道出初江隐藏的往事:“可能杀了女儿的孩子。去年秋天的事,也是女孩……去年的10月7号吧,出生的日子是那天……” “安宁的午后的阳光里,地狱张开了大口……没有受到命运惠顾的人们,悄然向这里开辟了一条细细的通道。” 《白色的牙齿》,与一口好牙带来的成功人生有关,对成功的渴求,孕育出走火入魔,像冰凉的蛇拂过脚背。 小小的公寓里住着夫妻俩,平凡的上班族和家庭主妇。上班族的母亲刚刚去世,骨灰坛暂时存放在夫妻的卧室里。下班后,夫妻俩对未来的孩子展开畅想,谈到了牙齿和人生的关系。 “那我这样的人,要是牙齿再结实一些,或许就能上高一个档次的大学,进好一点的公司,薪水也能多拿一些了。”丈夫苦笑着开玩笑。 “重要的是补钙!这孩子在3月里要出生吧?”妻子含了一口茶杯里的白开水,味道很苦似的吞下了粗粗的粉状药剂,“按我们老家的说法,要生头脑好的孩子,头盖骨是最好的东西……”妻子的目光貌似随意地投向了骨灰坛。 “……想到母亲的死比医生估计的要早些日子,身体不禁哆嗦起来。” 寻常与留白,是阿刀田高小说的魅力所在。豆腐脑、沙漏、秋千、鞋子、电梯里的香水味、芦笋、寿司、西瓜、菊花、烟斗、散发怪味的鲑鱼……寻常事物在阿刀田高的小说中拥有着本来面目和功能,却因结尾短短一句话,像被施了魔法,变成散发诡异气息的道具。读者似乎变成侦探,依靠着小说中若干句无意中的话语、熟悉到让人忽略的小零碎、留白带来的想象空间,获悉一桩谋杀…… “我偏爱描写日常生活中的恐怖经历,它更真实,也更可怕。”这是阿刀田高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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