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全 禅宗有个著名的公案,说是昔日江南某地的大庙里,老和尚遇到人们向他请教,皆竖起一根手指。于是乎很多人都因此而立刻开悟,被人们赞誉为一指禅。一天老和尚不在,小和尚当班,遇到请教开悟的人,也学老和尚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大家也都纷纷夸赞小和尚聪明,一指禅的功夫如何了得。老和尚得知后,将一把刀藏在身后。一天看到小和尚又向请教的人竖起一根指头,上去一刀将小和尚的指头削掉了。小和尚“一指”是假,“指”在场“心”不在场,指被削小和尚当即开悟,知道了自心。 当下文学批评遭遇了空前的尴尬,很多批评文章如鹅毛般飘过,不留任何印迹,我以为背后隐含的问题,其实和这小和尚一样,只知道见样学样而丧失了自心的感悟。批评家首先是有着自心的独立的个人,然其主体意识,常常自觉不自觉地被自我阉割掉,蜷伏在一大堆现成的理论里,巴赫金说、别林斯基说、福柯说,唯独没有批评家自己说,没有批评家自己对作品的判断和理解——没有自己的真、内心的真,善和美皆无所依。批评家不动心思去研究,不主动去发现有独立人格和独立精神指向的作家和作品,这样的批评能新鲜生动吗?唯有斩断那些虚假的“指”,返回心灵现场,艺术现场,为美好欢喜,为丑恶愤怒,方能接近艺术的本源。自心在场,心宽阔了、充沛了,文字才可化为枪和玫瑰,才能叫作真正的批评。 当下批评的关键问题,我想不是有没有深度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常识的问题。我们把西方的文学理论照搬过来,不管符不符合中国文学现状,一上来就开始盲目地动刀,在空洞的深度上挖,空洞的深度对文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大家都在做安全乏味、急功近利、被各种理论武装到牙的批评,而不是耐人寻味、心灵探索式的、回归文学常识的批评。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一次在中国人民大学“联合文学课堂”搞老村《骚土》的讨论会,一位女博士说,“黑女被庞二臭奸污以后的激烈反抗和全家人的悲愤令我有些意外”,青年批评家傅逸尘接过话茬说,“因为黑女是个处女,她所承载的是她的家族、她的父母改变自身命运的一种希望。这对以一个乡村少女来说是极其宝贵的一种资源,这种资源在没有被交换的情况下被凭空糟蹋了,她的反抗当然会极其激烈。”这就是生活、文学的常识,并非冷冰冰的女权主义等西方理论能阐释清的,傅逸尘的回应完全是站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深刻理解了农民的诚恳之言。这样的阐释和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贴得那样近——我以为,这样的批评,才是好的批评。 我年轻时曾一度追求一种快意洒脱的生活,后来搞文学批评,方才觉得读书写作才是人生最大的快乐。阅读打开了我的心境,评论让自己的心智得到开发并丰满了起来。这让我明白,很多事一定是自己要走到了才知道,走不到就是不知道,而这个“道”是“道可道”的“道”。是我从事批评追求的“道”,也是我过去说的,要做“人的批评”之义。说直接点就是,我以为好的批评就是那种能深入到文本内部、深入到作者的精神世界中,与其共同经受语言和心灵的体验,用自心的在场进行阐释和批评,从而让文本在解读和观照中焕发出独具特色、交相辉映的美。这是我批评前进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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