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禾,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 学员,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曾供职于高校、政府机关,现为郑州市文联副主席。2008年开始写作。有长散文《父老》《驾驶的隐喻》《乡愁,或另一种乌托 邦》《失踪谱》《地图》《高原反应》等,刊发或转载于《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莽原》《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等。有散文集《摧眉》《相 对》,长篇小说《中度悲观》,读书随笔《非常在》等先后出版。散文《驾驶的隐喻》获第11届十月文学奖。 对于种种关于散文的判断,我虽然常常心怀抵触,却也不轻易辩驳,做个不知死活的反方。并不是由于正方辩手太多太强大,而是由于,这一类辩题本身 往往存在概念式陷阱。一个显而易见的循环逻辑是,散文应当是平常的——因而散文是非专业的,至多是专业写作之外的“溢出”——因而散文是拒绝匠心也拒绝表 达野心的。以如此这般的伪公理为论题,作为反方,无论从何处置喙,都是自投罗网。 只不过,执意要走在这条布满概念式陷阱的路上,难道不也等于自投罗网?也因此,申辩便成为行进中的探路,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此前,震动一时的复 旦学子投毒案判决。这件事给我的震动是双重的,首先是由于这桩谋杀案发生在母校的硕士研究生宿舍里;再是,谋杀者到死都认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杀人意 图似乎并不清晰。诸如此类的事让我感到害怕。我们的来路上都有过些什么?有过怎样或明或暗的雕刻,把人弄成了这个样子?又或者简直没有什么可“发生”,而 只是空气般的时间慢慢氧化着人性,在人的灵魂之内布下了细细碎碎的坑洞,以至于极恶之事对人而言,也只不过是个“玩笑”?企图澄清人格来历的过程含有危险 的悖论。我以为无从澄清的一切借助了角色转换是可以澄清的。事情在虚构中无数次顺流而下。其中的虚饰在哪里,按照逻辑,故事中的他们看不见。那么我该不该 看见?怀疑太强烈了,我总要忍不住现身,一再刨根问底。这么一种孜孜求解的过程大约很难构成好看的故事,但我关心的,只是求解的逻辑是不是成立。用力虚构 的结果,往往是一团混沌。我不能从中获得表达的满意,并且对故事深感怀疑。 终究意难平。 在表达的意义上,散文与小说、诗歌的区别,仅仅在于凭借不同罢了。小说凭借虚构的故事,诗歌凭借思绪与意象,散文呢,按照传统的写法,它凭借实 在的事物,但其实,散文的自由,在于突破这种具象和实在——散文可以凭借任何东西。如果我们承认写作意味着对人性的穷形尽相,意味着人对自身的种种晦暗性 的警觉与理解,那么,无论这种追究凭借的是什么,都是成立的。如果小说更像一场充满悬念的战争剧,那么散文就是一场正在发生的战争——不是布置、假设与推 导,而是不折不扣的真相,充满了危险和未知。这种惊心动魄、生死未卜的现场感,正是我迷恋的。 在以表达客体为基准衡量作品共鸣度的逻辑视野中,散文的写实传统和永远的“我”视角,对作者而言意味着必然出现“力竭”;对作品而言,“我”表 达的价值也时刻经受着怀疑,“私人性”几乎成了散文的先天缺陷;进而,可以成立的表达理想似乎不可能通过“以散文为业”来实现。 对于自我能量与对于散文可能性的双重怀疑,其实也一直侵蚀着我的决意。但在这种迟疑之中,我又十分确定: 形式上似为“私人传说”的散文,涉及的并不必然是“一己之私”。“我”并不在“众人”之外。我深信写作者的个人经验与他人经验的贯通,是在深度 而不是广度上发生的。丹纳曾论及地理环境对人文风俗乃至对文艺作品的影响,他认为,文艺作品的价值等级,决定于它所触及的人类精神生活的深度。我们各自站 在自己的地面上,但我们却有共同的“深处”——地心。沿着纵深线向地心掘进,我们必会在某个点相遇。在这个意义上,写“我”还是写“翠花”,写一个还是写 一群,并无大小公私之分。 写作者的储备是活水而非死矿。尽管散文写作的能耗巨大,但是可汲取的营养无处不在。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因始自先秦不断发生的文体分化而失去 理论支撑的文体犹如残障儿。自理系统不整全的孩子要求你给予更多,要求你以生命化入他的成长。但也恰恰因此,这孩子可能天赋异禀;而你,所领受的也不仅仅 是消耗与负担——犹如磕长头的信徒在长路上耗去精力与年岁,在这个以我为薪的过程中,你对生命与世相的觉悟,必然也会更澄明、更彻底。 主体在场的题中之义,意味着作为散文作者,怎么活和怎么写,往往是二而一的事。因而,有人说散文不是写出来的,是活出来的。换句话说,散文不是 反营造,而是散文作者的活本身,就是大营造。这种丝毫也做不得假的现场提问,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是激发。我不视之为局限,而视之为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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