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进入转型期后,过去的文学嫡系随之聚散重组,面目尚且模糊的新浪潮及其在虚构与非虚构中拉扯出的精神张力正指向某种深刻的裂变可能,“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其此之谓也。在文学观念、文学存在形态以及文学生产、传播和接受的方式纷纷发生重大转变的时期,《人民文学》作为旗帜性文学刊物在2015年步履沉重,它以一种博大而敏感的微妙来践行承担的勇气与精微,它在任何时刻都具备转身的开放性,又在任何转身的瞬间都无比谨慎,尽管这为读者带来了些许辨识上的茫然与混沌,但此番成熟稳重所持的徘徊犹豫到底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一点“慢”特质,而对时代的敏锐自觉以及对现实的向上超越共同形塑了《人民文学》在2015年的文学维度。 基于内质的多变与复杂,这个维度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被虚线框起的不稳定区域,而面对当下的文学发展现实,这种维度的选择及其构建的机制似乎是《人民文学》几经思虑后得出的最佳方案。这一年,包括“海外女作家作品辑”、“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特选作品”以及“新浪潮”栏目,《人民文学》共刊发短篇小说30篇,中篇小说23篇,长篇小说7篇,另有“微篇小说辑”和“科幻小说辑”,小说创作群的更新与延伸依然是《人民文学》在整体上呈现文学样本丰富性的重要表征。《人民文学》曾于2009年第12 期推出“新海外作家专号”,时隔6年再推出“海外女作家作品辑”,作家的创作在情节与人物、结构与视域、经验与情感以及思想等方面均呈现出传承现代文学精神谱系与文学传统以外的新内核,为我们展示了中国经验之现代叙述的全球化视角,同时亦呈现出海外华语文学写作的新标识。微篇小说并不是一个新生事物,早在我国古代的《论语》《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等经典文本中就有实践,《人民文学》2015年第5期以微篇小说文体为特辑,正式昭告了更“短”、更“简”、“碎片化”、“即时性”和文学“信息化”等诸多不能被主流文学和传统小说的延长线所辐射的时代新口味。第7期的“科幻小说辑”精选三位科幻小说青年名家的新作,科幻文学的突起实际意味着宇宙时空意识和生命本质观照在中国文学的复合生成,正如该期卷首所言:“个人——别人——人类的生活,这也许正喻示着今天文学的审美观照与精神关怀,渐趋张大的情势。”此外,《人民文学》在既有的传统小说、诗歌、散文基础建制上,继续加强了“非虚构”和“新浪潮”的文学新生力军建设,形成了向下扎根现实、向上探索超越、向外追寻时代、向内沉淀自我的独特风貌,尽管分裂纠结,但多重文学形态的交错冲撞确也形成思考的促力——它们充盈《人民文学》,也如实映射出文学光怪恢弘的发展现实与生产规则。 可喜的是,在基本生活需求可以轻易得到满足的和平时代,作家得以心怀诗意与远方,发现那些一度要失落的因子,并由此生发新意。在刚刚揭晓的中国小说学会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中,刊发于《人民文学》的上榜作品共4篇:袁劲梅《疯狂的榛子》、刘建东《阅读与欣赏》、阿来《三只虫草》、麦家《日本佬》。长篇小说《疯狂的榛子》通过故事中的故事——《战事信札》,真诚呈现了那一批为民族、国家而战的年轻人的形象。如今的中国人已得偿所愿,得以在非战争、非灾害、非政治化的社会语境下开启自我的现代选择,信札既是战事详叙,更是情书长卷,艰苦与浪漫、危难与向往饱满其中,从而在某种层面上回应了现代生活与时代精神对文学母题提出的超越性期待。阿来的中篇小说《三只虫草》亦是如此,小说以藏族少年桑吉的个体选择诠释时代巨变,叩问中国人普遍面临的精神困局,我们如何在灵魂与肉体的错落中安身立命?在2015年的《人民文学》中,我们看到了与现实格局和时代气象相适的文学创作生态,整体上的丰富与均衡得益于作家个体的实现,作家们纷纷拒斥在简单化的描述与判断中享受控制的权威,他们逐渐走向平和,不再急于得出结论,他们悄然放缓笔触,在情感与理性的双重介入中关怀现实费心打造的各处弯弯绕绕。无论是反思物质主义还是探寻精神本源,描摹乡村图景、现代转型抑或新媒体时代,《人民文学》2015年刊发的各题材小说中,不乏一批在叙事上适度放弃全知视域,在表达上以向内对冲向外,同时在价值趋向上展示现代人性的新作品。 2015年,《人民文学》实现了自觉于时代且超越于现实的文学维度,而这将在2016年引发新的生长焦虑。因为文学总是围绕某种真实展开,在“自觉”与“超越”各自对应的策略与伦理之下,这种维度本身即是最大的挑战。各类文体的真实观凭何确立?逻辑支撑的起点究竟为何?那些经由文字抵达的殊途同归,是否能在生活的复杂之外给人以清朗的力量与希望?太阳发光是自体需要,照耀别人是衍生功能。如果说作家作品是太阳,文学刊物便是使其照耀功能最大化的采光板,其复杂或许更加难以表述,但我们仍然期待它的热烈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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