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杜尔的新作《所有看不见的光》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着重描写法国和德国两位少年的战时人生历程,美国《兰普斯杂志》的南希·史密斯就该小说的创作采访了作者,本刊特刊发译文。 南希·史密斯(以下简称“史”):对于《所有看不见的光》这本书,我最先注意到的是它与众不同的写作风格。这本小说不同于您之前的任何一部作品,小说的结构也非常让人着迷。能谈谈您是怎样或者为何采用这样的结构吗? 安东尼·杜尔(以下简称“杜”):我尝试这种结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试着用各种简短的方式来写作。2005年,在短篇小说《三峡大坝“村庄113”》中,我第一次采用简洁明了的标题形式。后来在《记忆墙》中,我继续使用这种模式,这个故事由简短的章节组成,每一个章节都有一个标题。在《所有看不见的光》中,叙述者在人物角色之间来回变换,我也是采用这种方式来处理的。 “片段式写作”着实让我着迷。不管是多短的章节,只要能提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描绘小巧的、可控制的缩影,通过精练和净化,组成一个个完整的小故事,我都是极为喜欢的。 但是你的说法大致是对的,这是我第一次采用严格的二元结构写作——“AB-AB-AB”的模式,即玛丽-罗拉——维尔纳——玛丽-罗拉——维尔纳……我不断地在两个主人公之间转换,以保持章节的对称。我发现,将一个主人公悬置几页不理,而是转向另一个主人公,这有点像传统的叙事模式,因为读者停留在悬而未决之中,急于想要知道暂停的那个章节里的故事情节。我也很喜欢成组地组织章节,看看创造出来的模式到底是什么样。 最后,我觉得这种结构可以给读者提供反应的空间。我要求读者在广阔的时空范围内,紧跟两位青少年主人公的脚步,所以我希望读者能够在章节之间有一个停顿间隙,能看见一些空白的地方,能够在陷进去之前暂时放下一会儿。 史:在阅读这本小说的时候,整本书的景物描写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几乎和人物形象一样让人难以忘怀。书中我最喜欢的部分,有对美丽圣马洛的描写。选择这个特定的时空,您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杜:第一次看到圣马洛的时候,我就爱上了这个城市,那是一个被自然环绕又壁垒相护的地方。所以,我想捕捉到这个城市的理想状态,这里给我的感觉几乎是幻想与现实掺半。潜意识里,这部小说受童话故事的影响,比如说,维尔纳和尤塔长着雪白的头发,却身处煤烟洼地;福尔克海默是食人魔鬼;玛丽-罗拉是个盲眼姑娘,却比任何人看到的都多等等。要为一个童话的高潮部分选择岛屿要塞做背景,圣马洛看起来似乎是个完美的选择——的确,它是一座有着真实历史背景的城市,然而它也是一座想象的城市。 史:您是如何为这部小说收集资料的呢?很显然,本书的故事要与历史事实保持一致。在历史世界与虚构世界之间,您是怎样保持平衡的呢? 杜:我去过欧洲三次,加上大量的阅读,另外还研究过上千张照片。资料空白处,我 用想象力加以补充;历史资料可能会为你提供一些细节,但是想象力会给所有这些细节提供方向。对我而言,写历史小说就是在阅读、旅行、观察、想象和梦想中去寻找一个平衡点。 史:在《所有看不见的光》中,收音机和维尔纳修理机器的本领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小说中使用收音机的妙趣何在? 杜:我觉得关于收音机的一切都很有趣。收音机——或许还有飞机,当然还有原子弹——都是20世纪上半叶突出的技术设备。收音机是第三帝国散布谎言、制造恐惧的手段,也是盟军进行抵抗宣传、自由宣传的工具。宏大的政治叙事和艺术叙事都是借此进入人们的生活。 这部小说的重要计划之一,就是塑造一个这样的时代:当耳边听到陌生人或者远方爱人的声音时,感觉那就是奇迹。所以,我致力于呈现收音机出现之前的语言、诗歌和技术细节。在小说的末尾,我努力塑造出一个意象,我们周围一直充斥着视而不见的光,短信、电话、广告等。空气中充满着交流,而这些交流都是由看不见的光来运行的。 史:这本书对时间的处理非常有趣,这在一定程度上和本书的结构和小章节有关,这些小章节在时间上来回穿插。贯穿全书的运动感非常奇妙,不管是在小范围内个体的运动,还是大范围内的涵盖全书的运动。您能简单说一下这本书的情节是如何进展的,以及时间所起的作用吗? 杜: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代读者已经十分了解。大家了解诺曼底登陆、希特勒青年团和大屠杀等等相关的信息,至少会知道东线的恐怖。所以就一些较大历史运动而言,大多数读者凭直觉就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了。读者知道,德国人将会被驱逐出法国沿岸,而且读者也知道,为此会有很多人牺牲掉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承认小说所讲的一开始就是已知的。我之所以从1944年开始写这个故事,而不是追溯到维尔纳和玛丽-罗拉的童年开始,就是为了告诉读者:我知道你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某种意义上,我暂时搁置了美国的轰炸情节,使之在接下来的三四百页叙述中悬而未决。 接下来,我试图把维尔纳和玛丽-罗拉在圣马洛前线的命运,以及两人卷入纳粹围城的背景故事同时引向高潮,此举旨在使读者获得许多绳子被编制成一股的感觉。 史:玛丽-罗拉是小说主要人物之一,她双目失明。从头到尾,我都感到可以通过触摸和质感与她紧密相连,当然还有她用来导航的城市模型。这在小说中很不常见,因为我们通常通过描写可视物,而不是描写可感物来建立关联。那么当您在塑造玛丽-罗拉的感受经历时,您是怎么想的呢?在作品中,我们怎样才能捕捉到这些感受呢? 杜:对于我来说,好的小说创作就是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之感。我最爱的小说家——福楼拜、托尔斯泰、伍尔夫和科马克·麦卡锡,他们都用视觉以外的感官,使我能够脱离自己的生活,走进他人的生活。在玛丽-罗拉的部分,我实现了自我挑战,那就是我不依赖视觉上的细节描写,而是通过尽可能地对她的世界进行充分、丰富和富有色彩的描写来弥补这一不足。能够实现上述目标的惟一方法就是,走得再慢一点,平静地呼吸,并且尽我所能地塑造她活着的经历。我想:作为小说家,我们可以运用电影制片人所无法运用的嗅觉、听觉、触觉和思维模式,所以干吗不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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