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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一一读汪曾祺小记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文艺报 黄德海 参加讨论


    汪曾祺先生是里下河文学流派的旗手,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作家。我记得他写唐兰先生上词选课,主要讲《花间集》(只认此为词之正宗?),以下不讲。讲呢,也“只是打起无锡腔,把这一首词高声吟唱一遍,然后加一句短到不能再短的评语。‘双鬓隔香红啊,玉钗头上凤。——好!真好!’”这就算讲完了。当年我读到这里,羡慕得有些冲动,就想,哪一天有机会写汪曾祺,最好也能这么来一下——“《受戒》,好!《跑警报》,好!《七里茶坊》,好!”就这么结束一篇文章。
    可惜,除了约朋友编过一本《世相中人》,写过一篇很理论的跟汪曾祺有关的文章,对自己要说的那个好,一直都没有机会感叹出来,简直都要坐下病来。治病救己,尽管没法模拟唐兰先生的好风姿,那用不多的文字来想想,也是好的吧。
    高中的时候,我在县城上学,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篇汪曾祺的文章,就此念念不忘,经常对人说起。一个有心的同学,后来就托自己在省城工作的姐姐买了一本《汪曾祺作品自选集》送我——这是我自高中留到现在的惟一一本书。在这书里读到《受戒》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汪曾祺是高邮人,也不知道那里其实属于一个宽广的区域叫做里下河,只觉得小说纯粹是一派天籁。那明净的地方,稠密的烟火,淳厚的人心,像是经过世外甘霖的冲洗,明明亮亮、净净爽爽。情窦初开的明海和小英子,满腔的爱意清清澈澈——
    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我们都隐隐约约知道,这美善得不像人间的日子必将结束,因为岁月会来、灾难会来、污浊会来,沈从文《长河》中写到的那个“来了”会来。汪曾祺当然也知道,不然小说的最末尾也不会出现“写43年前的一个梦”吧?甚至,在1980年写下这个小说的时候,他43年前隐约感知的几乎所有“来了”都已经来过一遍。比如,大约就在明海和小英子长到小锡匠和巧云那么大的时候,在那块叫做里下河的地方,来了保安队的刘号长,小锡匠被打成重伤,巧云不得不去挑担挣钱。虽然她的“眼神显得更深沉,更坚定了。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很能干的小媳妇”,只是我们都知道,那个“来了”已然来过。
    随后,日本人也“来了”,汪曾祺随众人迁至昆明西南联大。昆明几无空防能力,日本飞机来了,只好拉响空袭警报。“一有警报,别无他法,大家就都往郊外跑,叫做‘跑警报’。”对这一行为,“也有叫‘逃警报’或‘躲警报’的,都不如‘跑警报’准确。‘躲’太消极;‘逃’又太狼狈。惟有这个‘跑’字于紧张中透出从容,最有风度,也最能表达丰富生动的内容”。警报跑久了,就有了花样,比如有人就据此情景写了绝妙的对联,“见机而作,入土为安”,无比准确——“很多人听到紧急警报还不动……要一直等到看见飞机的影子了(见机),这才一骨碌站起来,下沟,进洞(入土)。”
    也有人不跑警报,“一位广东同学,姓郑。他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去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烂了。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昆明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弹,这位郑老兄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日本轰炸昆明,用意是恐吓,但即便在如此激烈的“来了”之下,仍然有人神色不动。汪曾祺说:“中国人的心理是有很大弹性的,不那么容易被吓得魂不附体。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而其真髓,即儒道互补的“不在乎”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这个不在乎精神,后来经过了历史波澜的汪曾祺,将其发展为“随遇而安”:“‘遇’当然是不顺的境遇,‘安’也是不得已。不‘安’,又怎么着呢?既已如此,何不想开些。如北京人所说:‘哄自己玩儿。’当然,也不完全是哄自己。生活,是很好玩的。”虽然有这句“生活,是很好玩的”,但仔细读,仍然能看出在“和谐”外表之下,有点什么是汪曾祺勉力支撑的,尽管他爱称自己为“中国式的抒情的人道主义者”,尽管他觉得自己的小说“有些优美的东西,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得到温暖”——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1984年,孙犁在一篇文章中谈到汪曾祺,说自己的作品是纪事,不是小说,而汪曾祺,却“好像是纪事,其实是小说”。汪曾祺显得特别像是纪事的一篇小说,是《七里茶坊》,同时也显得特别“随遇而安”。里面的很多话,就是放进散文《随遇而安》里,也没有丝毫违和感:“我在一个农业科学研究所下放劳动,已经两年了。有一天生产队长找我,说要派几个人到张家口去淘公共厕所,叫我领着他们去。”虽然是在大饥荒之后的背景下,同行的4个人,仍然各有各的“随遇而安”——曾经走南闯北的老乔没事看几眼《啼笑因缘》,原先的长工老刘“一声不响地坐着,能够坐半天”,小王正谈着恋爱,所以或是“写信,或是躺着想心事”,“我”呢,“就靠在被窝上读杜诗”。
    小说写的,其实是社会大顿挫后一个小小的休憩,此后会有更大的起伏等待着人们。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休憩,尘世的活力也已经于此小小醒转,对温熙繁庶日常的渴望,人与人之间明显的善意,辛劳时日中溢出的活力,都开始蠢蠢欲动。这就是人间的样子吧,你“以为它要完了,它又元气回复,以为它万般景象,它又恹恹的,令人忧喜参半,哭笑不得”,差不多正是“无观的自在”。这自在不好解释,约略像这小说中的那种气息,烟熏火燎的,却有一种属人的恣意在其中:“杜诗读完,就压在枕头底下。这铺炕,炕沿的缝隙跑烟,把我的《杜工部诗》的一册的封面熏成了褐黄色。”
    人世真是个奇迹,只要风雨不是太过猛烈,以致摧折了茁壮的生机,很容易就“顿觉眼前生意满”。汪曾祺广为人知的小说,写的多是这生意,并因凝聚了他此前对中西文学、民间文学、戏剧、甚至书画的理解,对人世的温情和隐约的哀愁达到了和谐,而能以饱满的笔意出之,流露出“一种更新的、几乎青春的元气,成为艺术创意和艺术力量达于极致的见证”,可以称得上是他“毕生艺术努力的冠冕”。可是,那个“来了”毕竟来过,并且来得很多,来得频繁,即使怎样的随遇而安,“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
    去世前不久,汪曾祺忽得一梦:“毕加索画了很多画。起初画得很美,也好懂。后来画的,却像狗叫。”“晨醒,想:恨不与此人同时——同地。”鬼哭狼嚎、呕哑啁哳,像难听的狗叫,要毁灭清新完整之美,汪曾祺却要一意追随,到底发生了什么?
    1980年代中后期以来,此前小说艺术几臻完满的汪曾祺,忽然风格一变,文字由优美转为平实,其主题的残酷设定,风格的略形简朴,荒诞感的显露,对人心和人生残酷底色的体察,都打破了他此前小说的和谐之美,更多地用力于矛盾、空隙、皱褶、破碎之处,文章似乎失去了饱满度,他女儿当年都说,这些文章“一点才华没有!”受过伤的心的裂璺,勉力支撑的那个勉力,在这些作品中显现出来,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现实生活有时是梦,有时是残酷的、粗粝的。对粗粝的生活只能用粗粝的笔触写之”。
    “须知世上苦人多”,汪曾祺写于晚年的《八月骄阳》《安乐居》《毋忘我》《小芳》《薛大娘》《窥浴》《小孃孃》等,地点回到了长养他的里下河区域,人物也回到了小英子、巧云一群,却带上了尘世的裂璺和勉力,人也变得复杂起来,却又往往能在这艰难里振作。拉皮条而又自己“偷人”的薛大娘,竟有了“舒舒展展,无拘无束”的样子。这活力,是人世自生自长的活力吗?这薛大娘,会是小英子长大之后的样子吗?
    薛大娘不爱穿鞋袜,除了下雪天,她都是赤脚穿草鞋,十个脚趾舒舒展展,无拘无束。她的脚总是洗得很干净。这是一双健康的,因而是很美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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