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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世人,别管短期——“刻舟求剑人”冯唐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小说月报》 张莉 参加讨论


    时间真是神奇美妙但又喜怒无常的怪兽。前一刻,它为我们带来诸多无价之宝:青春、力量、健康、荷尔蒙;后一刻它则带来皱纹、白发、斑点、衰老、疾病,它会将那些珍宝从我们身上统统收回,不由分说,不由争辩。“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几千年前夫子在川上感喟时光之快之无情时,是否也在叹息人于时间面前的渺小无力?
    在滔滔行进的时间之水面前,艺术家是人类中那群不甘心者。流走的永远不再回还,但艺术的印迹会留存。《蒙娜丽莎的微笑》《向日葵》《韩熙载夜宴图》《清明上河图》《荷马史诗》《诗经》《唐诗三百首》……这些传世的艺术品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与时间的搏斗中,失败一方并不总是人类。
    时间困扰我们,但也激励一代一代的艺术家与之抗衡。作家冯唐是这些抗衡者中的一员。读他的作品《北京三部曲》《不二》《天下卵》《冯唐诗百首》《猪和蝴蝶》《活着活着就老了》,你会强烈感受到这些文字中潜藏着的隐秘雄心:与时间进行不屈不挠的博弈。
    “刻舟求剑人”
    冯唐以青春小说成名。我至今还记得2000年,第一次在“江湖谈琴”版看到他文字的惊讶,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文学记忆,那时的泡网BBS里聚集了我们一群爱好文学的伙伴。从1999年到2007年,八年时间里他出版了三部独立成书但又紧密相关的长篇《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三部小说共有一个场景,秋水和他的朋友在燕雀楼门口的人行道上喝啤酒。喝醉,骂人,忆往,铺着塑料布的桌上杯盘狼藉,秋水开始回忆他的往日。他的小说总有两个岔道,一条通往少年/荒唐/初恋,这里有朱裳,有翠儿;另一端则是成年,朋友暴死,朱裳嫁为他人妇,秋水成为跨国公司经理。两条时光隧道里嵌着两个北京:一个浩浩荡荡充满着大大的“拆”字,有甜汽水防空洞自行车胡同;而另一个则高楼林立车声鼎沸。
    读这些小说,有如听躲在黑暗角落里的秋水口若悬河、眉飞色舞、依依不舍、得意扬扬地讲故事,虚空世界里的明亮如此夺人心魄。但就在那乱花迷眼的喧哗笑语中,他突然停住,静默。他说他想起了《昔年种柳》:“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一切就在倏忽之间。对往日恋恋不舍的人,该怎样召回他的时间、确认他曾有过的美好?他只能在纸上刻印,刻下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过往。
    想一想,三部曲中的女性人物多么有意思,比如妖刀,比如“我老妈”,比如“我老姐”。还比如“我女友”,她高智商,浑不吝,迷恋男友的身体,并以一种特有的北京姑娘的语言来表达。这是多么不一样的人物形象,坦率,“好色”,生机勃勃,生气勃勃,同时,又有些毫不顾“羞耻”分外性感的劲头儿,这一切都构成了这个人身上最迷人和最矛盾的东西。这是有无限可能性的人,而且,要知道,这姑娘还是著名学府里的天之骄子。当代中国还没有一个作家如此坦荡地正视和描述这类女性身上的特质。有些男作家喜欢写女人们身上夸张的放浪、勇敢、奉献和坚定,有些作家则喜欢写女人们夸张的纯洁、羞怯以及欲望的节制,为她们想当然地“提纯”,但冯唐不,他尽可能地避免作为作家和作为男性书写女性时的“装”,他书写了女性精英面具之外的那个真切的“肉身”。不过,只可惜,略作停顿后,冯唐从这个形象上滑了过去,他用调侃和说笑的方式话锋一转跳开了。要知道,那些卓尔不群的女性实在是冯唐写作的宝藏:蒙古族血统的母亲,彪悍性格的老姐,这些豪放的有力量的女性与“我女友”一起,都具有吸引力。但她们都未曾独立成章,没有散发出钻石般光泽。
    我疑心,这样一板一眼讨论冯唐太迂腐了。写一些有趣的人物,讲一个有起承有转合有高潮的命运故事,并非这位作家的初衷。冯唐志不在此。那些人,那些事,不过是青春记忆的底子罢了。对于这位小说家而言,重要的不是刻下那些女性的容颜,而是秋水的心境、怅惘、爱欲,是独属于秋水的那终将逝去的青春北京:“在从小长大的地方待,最大的好处是感觉时间停滞,街、市、楼、屋、树、人以及我自己,仿佛从来都是那个样子,从来都在那里,没有年轻过,也不会老去,不病,不生,不死,每天每日都是今天,每时每刻都是现在。小学校还是传出读书声,校门口附近的柳树还是被小屁孩儿们拽来扳去没有一棵活的,街边老头还是穿着跨栏背心下象棋,楼根儿背阴处还是聚着剃头摊儿,这一切没有丝毫改变。”(冯唐:《读齐白石的二十一次唏嘘》)——在内心深处,冯唐渴望清明美好的北京在他的文字中永远凝固,他渴望青春有张不老的脸。
    王安忆称耽溺旧时光的朱天心是“刻舟求剑人”。在传统的刻舟求剑的寓言里,刻舟者是迂腐的、不知变通者;可是,在艺术的世界里,“知其不可为而为”、心无旁骛的印刻者却值得尊重。事实上,《北京三部曲》中,冯唐确也像极了那位“刻舟求剑人”——他固执地想保存属于他的珍宝,以期打败奔腾不回的“匆匆而逝”。
    “墨雨淋漓处骨重肉沉”
    桑塔格评加缪时有个有趣的说法,她说好作家大抵分两类,一类是丈夫,一类是情人。“有些作家满足了一个丈夫的可敬品德:可靠、讲理、大方、正派。另有一些作家,人们看重他们身上情人的天赋,即诱惑的天赋,而不是美德的天赋。众所周知,女人能够忍受情人的一些品性——喜怒无常、自私、不可靠、残忍——以换取刺激以及强烈情感的充盈,而当这些品性出现在丈夫身上时,她们决不苟同。同样,读者可以忍受一个作家的不可理喻、纠缠不休、痛苦的真相、谎言和糟糕的语法——只要能获得补偿就行,那就是该作家能让他们体验到罕见的情感和危险的感受。在艺术中,正如在生活中,丈夫和情人不可或缺。当一个人被迫在他们之间做出取舍的时候,那真是天大的憾事。”(桑塔格:《加缪的〈日记〉》)桑塔格欣赏加缪具有理想丈夫的色彩。不过,现代以来,大部分作家属于情人类型,这似乎由此时代的阅读趣味决定。
    冯唐的小说有缺憾,但也有奇异的吸引力。尤其是秋水这个人,《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甫一发表,便受到许多读者的欢迎——他聪明,风流,喋喋不休,贫,自恋,荷尔蒙泛滥,是坏又可爱的那种男人。这个人当然是不完美的,他让卫道士们避之不及。可是,不正是这样的不完美使秋水具有吸引力?而且,这个人物的吸引力早已溢出了文本之外。那些年轻女读者们的尖叫岂止是给秋水的,不也是给小说家本人的?
    一个对青春记忆无限追念的人终是无趣的。人总要成长。活着活着就老了,冯唐逐渐认识到。他的随笔产量明显上升。在随笔里,他日益拥有一种特别的本领——那种将所有矛盾的不搭界的语言和词汇进行混杂统一的能力。前一句他说起“唠叨所有既见苦难胡云不悦的灵魂”,后一句便可以没有任何转折直接加上“冷了记得抱舍不得你的人,烦了记得在你背后的神,细看墨雨淋漓处骨重肉沉”——古与今,灵与肉,世俗与庙堂,“丰腴、简要、奢靡、细腻、肉欲、通灵”,他把它们全部放在一个句子里炖了,一锅烩,五味杂陈,别有趣味。他“将汉语的古典传统熔铸于鲜活的现代口语,发展出神采飞扬、轻逸剽捷、机锋闪烁的独特声音”(TOP20青年作家评语),这声音成为冯唐的标识,这是他在青年一代作家里独树一帜的最重要缘由。
    冯唐找到了属于他的言语方式。他的写作没有道理,没有章法,别有气质,别成一体。他的写作,有如那些无法命名的野生植物,新鲜明艳,夺人眼目,他的很多随笔会使人想到中国现代小品文——那类有趣、鲜活、嬉笑怒骂、荤腥不忌的文字——在当代的复活。
    事物比例在他的随笔中发生着意味深长的变形。比如大与小。宏大的、神性的并不真的宏大、真的神性;细小的、世俗的哪里就真的小、真的俗?在冯唐眼里,“安禄山高速胡旋舞时候的壮硕肚脐”远比“他几乎颠覆了唐朝政权的巨大心机”更有趣。李敬泽评冯唐说:“他无差别心,他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分成爹妈儿子,分成领导、知识分子和群众,正如医生眼里,人在产房一样、推进炉子时也一样,在搓澡师傅眼里,人在澡堂里一样,深知众生平等,做了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方做得成癫和尚,酒肉穿肠、呵佛骂祖。”他说得好。一切在冯唐这里变得自然自在,生死疾病身体情欲,没有什么不可以写,没有什么不可以谈。
    没有边界意识的写作者是值得期待的。没有生死边界,没有古今边界,没有灵肉边界,冯唐可以把自己的成长与齐白石的成长并写,也可以跨越千山万水给司马史官写信。《大偶》《大爱》《大欲》写得有趣。“春风十里,不如你”的诗句也令人难忘。十多年来,冯唐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一个人对世界的理解越来越通达,写作便越来越有气象。小说里的秋水是虚拟的,随笔里说话的人才是冯唐自己。他并不避讳地表现自己身上那些贪恋、自信、自狂、自傲。他让人想到郁达夫,那位写下“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现代作家。但冯唐说到底还是冯唐自己,他和我们所见到所理解的很多作家形象有距离。他使我们认识了一个文人,一个才子,一个口无遮拦者,一个《红楼梦》里的“癫和尚”或“跛道人”,一个多情的人,狷狂的人。
    还是回到桑塔格关于丈夫和情人的比喻里吧,冯唐不属于加缪的同类,他是另一种,他有诱惑的天赋,能让读者体验到“危险的感受”。当然,他自己未必不知。现在的冯唐,不仅走在成为一个作家的路上,显然也走在成为一个文化偶像的路上。不是作为一个完美者,而是作为有个性者,一个特立独行者。
    “别管世人,别管短期”
    每个人都有对时间的理解,都有属于他的时间意识。当张海鹏给自己起笔名为“冯唐”时,意味着,他渴望自己能与历史相通,与古人相承。喜欢《诗经》、唐诗,喜欢古籍,喜欢古画,嗜好古玉、古器——他相信艺术的不朽、艺术家的不朽。也许,此时此刻的一切注定要消失,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与人相关的某些器物会永存,诗句,字画,玉器,以及附着在这些器物上的思想、爱意、欲望和美,会永存。如此说来,物并不只是物,便是有呼有吸,活生生的了。我们的肉身会远去,但我们写下的字、画下的画,曾经做过的对人类文明的那些思考会留下,会经由那些物流传下去。刻下的印迹也会与未来的有缘人相遇,一如那些古物会穿越时光与今天的我们相遇。美和艺术的价值哪里是拍卖价可估量的?当我们拥有它们,便拥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时间、生命、思想和美。
    冯唐由此拥有他的历史观。历史观是属于作家特殊的取景器,会使作家的写作视点发生变化。在一些人眼里,这些事很重要,那些事无足轻重。而另一些人则相反,那些事需要专心致志,这些事则无关紧要。冯唐的历史观使他有自己对长期和短期的理解,也使他不惧成为舆论焦点,甚至还会在风口浪尖时主动出击。比如韩寒事件中的“金线说”,比如直接批评王小波——冯唐怎么能不知道他将会遭遇反批评?放在冯唐的时间观念里,反批评和争议都是必要的,有些批评会很快随风而去,有争议的,未来则有可能会成为趣事和美谈。世界上不存在没有争议的好作家。世间的一切博弈无非是此涨,彼消;此消,彼涨。
    重要的是一个艺术家的持久力;重要的是懂得如何葆有自我,成为自己,不辜负自己的花期;重要的是那位叫冯唐的作者写下去。“别管世人,别管短期,把这些当成浮云。耐烦,耐劳,不要助长,温不增花,寒不减叶,白杨树就是白杨树,黄花梨就是黄花梨。爬上古人堆成的昆仑山巅,长出比昆仑山巅高出一尺的自己的那棵草。”在给画家林曦写的序中,冯唐如是说。这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冯唐对艺术创作的见解令人欣赏。
    文学史上,有一些作家,他们注定要在完整的传统链条中做更为坚固的一环,成为经典的一部分,他们通常沉默而低调,靠写作本身进入庙堂,赢得文学史声名。而另一些人,则通达,懂因材,懂尽力,“谁能把牛肉炖成驴肉?谁能让牡丹开成玫瑰?”冯唐的写作固然放不进任何理论框架、放不进传统的脉络。可是,做开山者,做拓荒者,做独异者,何如?
    如此说来,《北京三部曲》之后有《不二》,一点也不奇怪,《不二》之后有《天下卵》,也顺理成章。冯唐到底要走他的路,犯禁忌,致非议,行异路,与时间进行不屈不挠的博弈——“别管世人,别管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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