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李静睿最新的短篇故事集《北方大道》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推出, 8个直击人心的现实小故事书写了不同的个体命运。 李静睿可说是“年少成名”,初中写的第一篇小说就发表在《少年文艺》上,生活中也是个标准的文艺女青年,但上了大学后,她开始厌倦自己的“青春文学”,停笔很久,直到27岁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轨道,成为了专职写作者。成长与转变让她看清了一些东西,并借由书写抒发出来,“当你开始写的时候,以往人生所有的积累,不管是经验层面还是知识层面,都会汹涌而至,我并没有虚度。” 她说。 从小镇出走到城市 诗人阿多尼斯说:无论你走多远,都走不出童年的小村庄。萧红的呼兰河、老舍的北京、沈从文的湘西、汪曾祺的高邮……故乡与作家有着无法割断的情缘。李静睿的小说反映因人心相似而走向共同命运的主题,作为人生存的背景:小镇或城市,自然也在作品中被逐一呈现。 她出生于四川小城自贡,“我的记忆是一张还原度太高的照片,不管用什么滤镜都改变不了它的粗糙质感。那些丑陋的楼房,污脏的河水,一碗碗凉面中焦黄发黑的牙齿,热切又无望地期待发财的人们热热闹闹地挤在照片里,这就是我的家乡。”她这样描述自己的故乡,在这座小城里生活着白秀秀、白想想、林薇薇等小镇姑娘。李静睿从童年出发,构建了回忆中的小镇:艾镇,在书写这个镇子时,她毫不避讳地写到它的脏、乱、差,写它是“被虚妄安慰的小城”,她觉得这是忠实于记忆的如实描写,“小县城才能称之为故乡”。但是小镇姑娘总有出走的一天,她们会走向城市,被卷入城市的浮光掠影中。 从小镇到城市,李静睿书写的转向是自然的。“几年前写《小镇姑娘》和《小城故事》,它们有很多个人经历,像往外吐出自我,但现在吐完了,我对再写自我没有兴趣。”一直书写与己相连的小城使她困惑于“书写真实,是否会坦露他人的隐私”,出于保护自我与他人的目的,她开始写在大城市中生活的人,写她生活过的城市,北京、纽约和东京。她喜欢写变动中的人,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心,她也喜欢城市和人的互动,有些故事似乎必须放在某个城市中才能合理。但她的城市不同于她的小镇,“我作为一个外来人,写作城市的视角是外来者视角,我没有特意观察城市,只是在那里生活”。将城市生活中的感受如实记录下来,这与她写小镇的内在视角是有所区别的,但两者的书写却因人心与命运的相似性显得同样痛苦。 书写命运之下人的软弱、挣扎与犹疑 “这个时代大概有它火热的主题,我却只想待在一旁,做一个冷冷的反义词。”在新作《北方大道》的序中,李静睿这样写道。她以疏离冷漠的态度观察时代,看到了时代漩涡中“人的软弱、挣扎与犹疑”,又特别将笔触聚焦于年轻人的状态:活得话越来越少的林立成、在爱和癌中失去真正勇气的林夏,自成体系在宇宙外运行的萧梦和“我”……从命运到爱情,从世道到内心,当中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人的软弱、挣扎与犹疑。李静睿笔下呈现的人物无一不处于焦虑与迷茫中,“每个人都在焦虑地挪动位置,停留原地似乎意味着失败,我才31岁,不知道怎么成功,却也没有准备好失败”。《AI》一文中的主人公如此说道。 “做时代的反义词”意味着会有抗争,时代与命运的力量从来是巨大的,而人心与命运的缠斗是李静睿小说一直以来企图探讨追问的。在早期作品中,她屈从于命运的不可逆性,所以,《小城故事》《小镇姑娘》里,她写一群人无力抵抗苦难的命运,只能做出无奈的选择;到第二本长篇小说《微小的命运》,她渐渐感受到了人心的点点力量,因为人还可以做选择,在新作中她则着重关注生活中缺少苦难且清醒认识自身的一群人,他们的人心是如何反作用于命运的。 “在最早的两本书中,我书写命运,尤其是苦难中人的不可选择,但到了《微小的命运》里,我想写在那些谈不上任何苦难的生活中,人心是如何反作用于命运。以前我相信命运是一条不可辩驳的河流,我们唯有顺流而下,后来我却相信它在途中有诸多分叉,也许所有分叉最终又将汇合,但我们仍然可以选择,是选择让这一切有所不同。于是有了《微小的命运》的题记:‘命运屈从于外力,也屈从于内心。’”她说。到了《北方大道》,命运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主题,人心才是。“这本书的最后一篇《我和你只是这四个夜晚》,算是给了《微小的命运》的男女主角另一种结局,在《微小》中,他们败于软弱和犹疑,但在《四个夜晚》中,人心让故事的结局有了一点点勇气,一点点不同。” 李静睿表示。到此,人心与命运的缠斗有了更为积极的意义。 兴趣在于虚构,而非写实 从一开始以回忆性的文字回到文学怀抱,到后来离开记忆中的小镇,转写城市;从写自我转变为写他人,写社会,这个转变过程让李静睿有了“越写越清明”的感受,但却最终不是她完成自我确认的途径。“我不是一个在写作中反复寻找自我的人,对自我的确认是靠生活本身来完成的,而不是作品。”她说。作品只是她抒发的出口,“有天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个关于《北方大道》的评论,说我写的总是自己的生活,但事实上,到了这一本(《北方大道》),外围包裹的细节大概还和我的生活有所重叠,但故事的内核,和我的生活本身已经有非常远的距离了。我现在的兴趣在于虚构,而非写实”。 她偏爱虚构,与厌倦了重复而简单的自我阐释相关,她主张把自我切碎了放进作品,不再赤裸示人。即便如此,她还是活用了八年记者生涯带给她的感知力。比如小说《AI》的写作动因与她2008年曾赴汶川地震现场采访的经历有关,这篇小说是她第一次写记者生涯。地震后,许多年轻记者回归到原本的生活中,但是李静睿受到了某种触动,直到2015年在日本池袋吃川菜,她看到一个中国男人在物产店选凉菜,他选了卤猪尾,还叮嘱老板多放辣椒面。这碗加了很多辣椒面的卤猪尾引发了她的文学想象,进而在《AI》中她设定了与作家本人有着同样职业和经历的两位主人公,写他们在“爱与癌”面前软弱的人性表现。 虽然有记者经历的优势,但李静睿不涉足非虚构写作,是因为“将非虚构的内容纳入虚构的工作对我而言是艰难的”,“八年的记者生涯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公共意识,而非私人写作。”她关注公共生活,从博客到微博、微信,她一直紧跟着时代的潮流,以时下流行的方式来发表自己的声音,从而反思中国现实与当下。在她看来“时代意味着容器的变动,但容器中的东西,还是基于你的内心”。在拥抱文学的同时,她更加严肃地活着。 抛弃日常轻盈的叙事,走向有历史感、偏厚重的书写,似乎越来越成为目前写作的一种趋势。而李静睿则试图“用很轻的语言,写沉重的命题”,她的小说细节繁多且真实,“对写作者个体来说,趋势或者倾向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写作不是经营,不需要看大数据,只是基于天赋和偏好,每个人最终都会选择一种风格,这种风格不见得成功,但很难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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