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坪是西安的老户,曾经和我住在一条叫大车家的巷里。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他时常携着他的诗稿来我家给我念,一口纯正的西安话,激情充沛。我为他的才华叫好,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怕冷,耳朵上要戴毛线织的耳套,手上是一双手套,但十个指头却裸露着,是那个年代劳动人民特有的手套。大车家巷里有一位身体残疾的小儿科医生,医术不错,我常领孩子去术治,不止一次见到鹤坪在巷中与卖甑糕的吹糖人的人闲聊,或者用自制的安有铁轮的小木板去拉水,响声刺耳,水滴淋淋,甚至见他在那全巷唯一的公厕排队等候出恭时与人争执“闲人”一词产生的渊源。后来,我搬出了那条巷子,与鹤坪见面的机会少了,似乎很多年月未在报刊上读到他的诗作,听说去下海了,听说去了云南去了四川,听说做书商没有发财开饭馆没有赚钱又窝在家里写小说了。终是在一个午后,他突然在敲我家的门,胳膊下夹着一部书稿让我读的。我已经很惋惜他停止了写诗,但我也知道他的秉性里有“散人”的质地,浪荡了这么多年,还真能写什么小说?待他走后,我读那部书稿,这就是《大窑门》,竟使我读得很有兴趣,立即推荐给北京的作家出版社。第一部小说的成功,给西安文坛一阵惊喜,也给了他莫大的激励,小说写作便一发不可收拾。现在,他是一名自在的职业写作家,大车家巷的民居业已改造,谁也不知道他搬迁哪儿去住了,又在什么地方烟腾雾罩地作他的小说,但许多朋友都在说他们在某街某巷看到过鹤坪了,瘦瘦小小,扑兮邋遢,一肩低一肩高,跳跃着步子在城里游走。我笑了,这是鹤坪最悠闲的生活状态和最自在的文人状态,他无所不能地熟知着这个城市,认识着这个城市,或许正在孕育着关于这个城市的又一个故事。 相对于北京、天津、上海、广州,西安在文学上是特点逊色的城市,多少年里,我们一直在鼓吹为这个城市写作,写出这个城市的特色,但都因种种原因未能达到预期效果。鹤坪的出现,是一道亮色。他的根在这座城市,几十年来自己又在这个城里沉沉浮浮,饱尝了下层社会的艰难困苦,他首先是以一个普通市民的角色为生存而奋斗着,然后方是小说家从事自己的事业。所以,他的小说有真正的人的东西在里边,有生活的原汁原汤,或许,他的叙述语言对于外省读者有一定的阅读障碍,而西安市人读起来却受活不已。依我的观点,也同意他以后在语言上做一些筛选和提炼,却更希望在时下让他尽最大的力量发挥西安土语的特点,先用加法,后用减法,保持浑厚和鲜活,以求往后的大的气象。 描写出了一个地方,抑或一个城市的味道,这并不等于作品的价值走向,而在于为了获得这种味道所摹写的琐琐碎碎的生活能传达出一种诗意,使整个作品能升腾起来。鹤坪在《大窑门》里,我们可以嫌其不足,但到了这本《俗门俗事》,既有现实,更有精神,令我们感到欣喜,而使文坛关注了他,对他寄予大的希望。 与鹤坪已经相识了数十年,知道他是一个优点和缺点都十分突出的诗人和作家,他十足聪明,悟性极高,但往往乏于忍耐,反复无常。我是多么愿意看到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使更大的作品出现。西安需要他,文坛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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