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天山》这本书,是我从书中所写主人公陈俊贵手中购买的,而且,一买就是10本。 这本书,我们是流着泪一气儿读完的。 那是去年夏天,19岁的外甥考上了军校,即将成为一名军人,该送他一份什么礼物呢?娇生惯养的他能适应紧张的部队生活吗?一番思量之后,我想到了偶然从一个军人朋友那里翻阅过的《守望天山》这本书,于是我决定带外甥远赴新疆。 游览完美不胜收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后,我们的车沿崎岖险峻的天山独库公路小心行驶,直到乔尔玛烈士陵园。这才是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为烈士战友守陵已整整30年的陈俊贵就坐在烈士纪念馆的大门外,他面前桌上摆着的书正是2009年为他而写的长篇报告文学《守望天山》。 我们祭奠烈士,并向陈俊贵表达崇高的敬意。陈俊贵在每一本书的扉页都郑重签上了他和妻子孙丽琴的名字。 车子再度沿独库公路行驶,随着外甥朗读《守望天山》的声音时不时哽咽,车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车窗外的独库公路在险峻之外,更平添了庄严与肃穆。 是啊,就是脚下这条公路,从1974年4月到1983年8月,1.3万名官兵修了整整10年才修成。那是怎样艰难困苦的条件啊,茫茫天山,险峰深谷,绵延起伏,全被厚厚的冰雪包裹,年平均气温零下9摄氏度,最低为零下46摄氏度。而上个世纪70年代,哪有什么先进的机械设备,官兵们全靠一双手人工作业,使用的工具是钢钎、铁锤、小推车和手风钻等。全长563公里的独库公路,分明是官兵们用生命和鲜血筑成。期间塌方、雪崩、爆破以及时时处处的暴风雪和供给不足,让168名官兵把生命永远留在了冰天雪地,另有几千人受伤致残。 陈俊贵就是这几千名受伤致残者中的一员。 诚如《守望天山》的作者党益民在开篇手记中所言,陈俊贵的故事其实很简单:部队在修筑天山公路时遭遇大雪封山,官兵被围困,供给眼看告急,上级派陈俊贵等四名战士去40公里外送信求援。因为大雪,本来一天的路他们却爬行了三天三夜。随身带的20个馒头只剩最后一个时,班长郑林书把这个救命的馒头留给了年龄最小的陈俊贵。陈俊贵因此活了下来,而班长、副班长英勇牺牲,陈俊贵和另一名战士冻伤致残。陈俊贵退伍回家后本已有了安逸的工作并娶妻生子,却在看了一部反映修筑天山公路的电影《天山行》后,心灵受到极大的触动,于是毅然放弃工作,带着妻子和出生仅三个月的儿子,重返天山,为班长,为168名烈士守墓。 “不简单的是,陈俊贵这一守就是24年,而且还将继续守下去。他为什么要这样?是什么力量让他和他的家人支撑了24年?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们在白雪皑皑的天山上演绎了怎样的人生故事?”《守望天山》以这样平实的拉家常的方式开始了记述,而且这样的记述方式贯穿全书,从结构到内容再到语言,无一不是如此。 从结构看,全书分为七章,每一章的题目都素朴简单到了极致。第一章,守望老兵:陈俊贵。第二章,陈俊贵的妻子:孙丽琴。第三章,陈俊贵的大儿子:陈晓洪。第四章,陈俊贵的女儿:陈晓梅。第五章,地方政府领导如是说。第六章,烈士亲人如是说。第七章,昔日战友如是说。这样的结构初看上去,不仅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笨拙,似乎没有丝毫的写作技巧可言,可是读完全书才知道,这样的结构却恰恰蕴藏了作者极大的匠心与苦心——在陈俊贵足以撼动人心的故事面前,任何的技巧与手法反而显得多余和苍白。而且,通过这样的结构,作者得以多视角全方位地塑造人物形象,使陈俊贵这一典型脱离了主观和单薄,变得更加真实、立体,血肉丰满。 而每一章的内容也确如题目所写,作者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以实地采访或电话采访的形式,原汁原味记下了陈俊贵本人、妻儿、战友以及烈士家人和地方领导的讲述,没有修饰,不加评论。然而,就是在这样絮絮叨叨口语化的记叙中,读者的泪水却一次次奔涌而出。 谈到当年如何吃下了那最后一个救命馒头,陈俊贵说,班长命令他把馒头吃下去时,“说实话,当时我真饿啊!班长把馒头递给我,扭过头去。罗强也跟着扭过头去。陈卫星没有转身,看着我。我背过身去,三口就把馒头吞了进去。”“等我转过身来,陈卫星瞪着我,意思是班长让你吃,你还真的一个人吃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时我才开始后悔,后悔不该一个人吃了那个馒头。但是馒头已经落进肚子,后悔也没有用。这个救命馒头后来成为我心里永远的悔恨。”按照常理,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在如此重大的抉择面前,应该有大量的充分的心理斗争描写,似乎那样才更符合一个军人的形象,但是没有。陈俊贵的讲述中没说,作者也就没写,有的只是 “扭过头去”“瞪着我”“三口就把馒头吞了进去”这样几个简单的动作,却无比真实地刻画出了彼时彼境中四个人符合各自身份、年龄的形象。的确,在那一瞬间,在强烈的饥饿感和求生欲的驱使下,能来得及有多少复杂的思想斗争呢?当年的陈俊贵肯定是万万想不到,其时一个吞咽馒头的动作会成为改变他一生的因子。 当陈俊贵和妻子带着出生三个月的儿子远赴新疆守墓时,说好守满三年就返回老家,却为何一守就是24年,而且期间没有回家一次呢?对此,作者也是如实记录陈俊贵和他妻子的原话。陈俊贵说:“当时主要是生活艰难,没有路费;再一个是我们在天山也慢慢习惯了,离不开那些烈士,感觉他们就是我们家的成员;还有一个,我们当时住在坟地旁边的地窝里,身上穿的全是过路的人给的,破破烂烂的,连捡破烂的都不如,回去怕人家笑话。”“这24年是咋过来的?熬过来的呗。但是再咋熬,再咋苦,也不能跟班长和陵园里的这些烈士比。起码我还活着。”同样的问题,妻子孙丽琴的回答是:“这三年我们过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确实很苦,我真想回去。可是我心里又很自卑。当时走的时候没给家里人说,现在像叫花子一样突然回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搁?”“有几次,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准备走,可是朝墓地那边一看,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有儿女的人……人家的孩子十八九就牺牲在这里,那些父母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该有多痛苦!我不管咋苦,咋累,咋受罪,但毕竟我们一家五口在一起。”“人家孩子牺牲了,埋在这雪山上,孤零零的,总得有人守吧。大道理我说不出来,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夫妻二人的话实实在在又相互印证,没有豪言壮语,也说不出高大上的理由,但恰恰是这最朴素的话语却让无数人的心为之一颤。24年,他们熬过的是怎样穷困愁苦的日子。“自从到了新疆,我一家人从来就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住了9年地窝子,“一下雨,屋里都是泥巴,锅碗瓢盆都放在炕上接水。”“因为没钱,孩子使的本子,正面写完写反面,反面写完之后,还要拿橡皮擦掉再写。”因为穷苦,因为交不起孩子的学费,孙丽琴甚至先后两次自杀。但就是这样的穷苦困顿也没能改变他们的初心,“我想一直陪着我的老班长,陪着这168个战友,死后就跟他们埋在一起。”陈俊贵说要将守望进行到底,他的已参军的大儿子说如果需要,他会接替父亲继续守下去。 更难能可贵的是,《守望天山》中对烈士亲属和昔日战友的采访记录,在进一步塑造陈俊贵这个典型形象的同时,也全景式地让读者看到了当年筑路战士们不畏艰险、战天斗地、相互关爱、情深义重的群体英雄像,看到了烈士家人公而忘私的深明大义。烈士石博韬为救战友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战士们为此情绪低落,停工了十几天,赶到部队处理儿子后事的石博韬的父亲发现这一情况后,不顾自己痛失爱子的悲伤,力劝战士们复工,他说:“工程不能停下来,而且要搞得更好,这才是对我儿子最好的悼念。”烈士罗强,也就是陈俊贵当年的副班长,他的父亲在儿子牺牲26年后才得以到天山扫墓,在儿子的坟前老人热泪长流:“当兵就是会死人的,我这一辈子对国家没有什么贡献,我把罗强献出去,就算是为国家做了一点事……”这一句句感人肺腑的话语,这一个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形象,更升华了本书“守望天山”的主题——陈俊贵守望的不仅仅是天山上长眠的战友,更是我们军队一心为党为国为人民奉献的伟大精神;而守望这种伟大精神的,也绝不仅仅是陈俊贵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个陈俊贵和他们的家人,是一代又一代的子弟兵和爱戴着他们的人民。 诚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陈俊贵用30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执著的守望,深情诠释了他自己的“不忘初心”。 我将10本《守望天山》郑重地送给即将步入军校的外甥,希望年轻的他和他年轻的战友们在感动之中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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