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云短篇小说《白雪皑皑》,《中国作家》2017年第8期 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小说创作领域一个比较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虚构与非虚构界限的日益模糊与彼此交融,唐诗云的短篇小说《白雪皑皑》当属这一现象的一种表现。 作为一位起步不久的文学界新人,唐诗云作品虽然数量不多,但《白雪皑皑》却给我以强烈的惊艳之感。在阅读过程中,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萧红的名作《呼兰河传》。那样一种真切不过的童年记忆的书写,那样一种对于生命忧伤本质的捕捉与呈示,都给读者留下了难忘印象。 小说的引人注目,往往体现在叙述者的特别设定上。在当下的小说创作中,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者的限制性叙述模式虽然并不少见,但径直把叙述者设定为自己本名(唐诗云)的,却极其罕见。从叙述学的角度来看,这位活跃在文本中的充分介入故事的“唐诗云”,无论如何都只能够被看作是作家虚构出的一个人物形象。但在另一方面,作家之所以一定要把这位第一人称叙述者命名为同名同姓者,恐怕正是要借此暗示读者小说文本的某种自传性色彩。 小说《白雪皑皑》与《呼兰河传》艺术形式方面相类似的另外一点,就是整篇小说的“去情节化”,或者也可以被看作是散文化特点的具备。细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在这篇两万余字的短篇小说中,竟然没有什么高度聚焦的核心故事情节,占据全篇的,不过是“我”童年记忆中的日常琐碎和细节,以及某种弥漫全篇的忧伤情绪。具体说来,这种忧伤情绪的生成,与叙述者“唐诗云”某种无论如何都难以化解开的心理情结紧密相关。“如果没有奶奶的存在,我是必定要怀疑父亲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母亲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好在奶奶不是假的,自然她惟一的儿子、我的父亲也不会是假的了。但是,即使这样,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路边捡来的孩子依然占据了我不多的童年记忆中的大部分。”既然“唐诗云”强烈地怀疑自己的身世,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的亲生骨肉,那么,一种孤独忧伤情绪的形成也就自在情理之中。更进一步说,这种孤独、忧伤的情绪,构成了整个小说文本的叙事基调。与此同时,对于身世问题的寻根究底,也就构成了推动小说叙事的基本动力。 那么,小小年纪的“唐诗云”,为什么会强烈怀疑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骨肉呢?原来,她的身世之谜的生成,与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之间存在着不容剥离的紧密关系。由于第一胎已经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家人尤其是奶奶便强烈希望第二胎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子。生性敏感的母亲,在凭女人的直觉预感到“我”也即“唐诗云”极有可能还是一位女孩的时候,曾经一再设法堕胎而无果。也因此,“唐诗云”与母亲之间,仿佛天生就是一种难以调和的严重对立关系:“我和我的母亲的关系就像斗牛见到了红布。”作家以寥寥数笔,相当成功地勾勒塑造出了父亲、母亲,尤其是奶奶,这样几位颇具人性深度的形象。 首先是那位貌似怀才不遇的父亲。由于当时已经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教师工作,所以,父亲曾经在1981年放弃了很可能会改变自身命运的高考。虽然曾经先后担任过校长与计生办干部的职务,但却因为超生问题以及政治上“站错队”而被贬为一名村支书。父亲不甘心人生的失败,几经折腾,试图开拓新的事业,但却最终无果。到最后,梦想彻底破灭的父亲只能够回归凡庸。 然后是那位心性多少有点被生活扭曲的母亲。母亲的一生,也可以说是失败的一生。这失败主要体现在她与家人尤其是和“唐诗云”的紧张关系上。母亲与“唐诗云”之间关系的紧张,很多时候属于其他不可解的矛盾被迁怒于“唐诗云”的缘故。 最后是那位始终让“唐诗云”心存依恋的奶奶。小说中的奶奶,虽然饱经苦难折磨但却依然如地母般宽厚、仁慈。尽管年事已高,但一贯拥有勤劳节俭习性的奶奶,却总是在竭尽所能地靠自己的努力贴补家用。在强烈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人世的时候,“唐诗云”虽然曾经竭力主张要带她去所有的亲戚家小住而最终无果的情况下,作家首先描写她像孩子一样兴奋,然而,在“行程取消后,奶奶又像个孩子一样,失落得不行。几天都靠着墙角不说话”。这样一位老人形象,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萧红《呼兰河传》中的祖父形象。 作为一位出道不久的青年作家,唐诗云能够在《白雪皑皑》中,以诗歌一般的语言,以散文化的笔触,勾勒塑造出以上几位颇具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的确非同一般,令人刮目相看。也因此,请允许我借用茅盾先生当年评价萧红《呼兰河传》的一段文字来为本文作结。“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尽管《白雪皑皑》远未抵达萧红《呼兰河传》的思想艺术境界,但正因有了类似于萧红这样标高式优秀作家的示范性存在,相信唐诗云在未来的写作道路上一定会渐入佳境,越写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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