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散文有个习惯,常常会一边读文本,一边读作者的为人。“人”与“文”是血肉相连的,作者的人格和境界都在他的文字里,藏也藏不住,并且决定着文章的高度。读赖赛飞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甚至以为这是一位男性,因为她的篇篇散文中,都呈现着一种社会性的广阔,关注的是外面的世界,没有一点个人的矫情与卖弄——纯正,是我得到的第一印象。 我就喜欢上了这位“纯正”的女性。这么大气的女作家,对家乡充满了一种责任感,要用自己的文章,急急忙忙地、迫不及待地、全心全意地、满腔热情地把家乡——浙江象山推出来,呈现给世人。她真可称为象山的好女儿,对家乡的热爱到了顶点,小到一只蚌,大到一座山,远至6000多年前的象山新石器时代,近至昨天傍晚海面上刮来的一阵风,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捕捞、养殖、造船、拆船、织网、补网、卖鱼、烹鱼……这种种独特的象山海洋渔文化,似乎已成为赖赛飞生活的全部意义。她全身心沉浸在这略带腥味儿的意义里,忠心耿耿地观察着、研究着、表达着。这么毫无功利之心的写作,在当下的文学创作之中,已是很罕有的稀缺资源了。 所以,我读着赖赛飞的文字,感到特别舒服——她就是一片澄海,心里完全没有随时准备扑上来卷走些什么的暗流;也是深扎在海里一心工作的锚,没有为了写而写的卖弄与自我膨胀、自我感动;特别对味儿的是,我欣赏她甘做隐身于大鱼群中的一条普通的鱼,完全没有那种小女人的矫揉造作和尖叫。她严肃、她认真、她端庄、她目标始终如一,认定自己的责任就是把家乡写好,然后把自己的散文写好。她不活跃但很纯粹,不急躁很是沉稳,不追时尚而自信,言语不多更愿意用作品说话。她认真地听取各路神仙的意见,一心追求的是怎么把自己提升得更高。我想,这一定是一个在生活当中、在工作当中、在写作当中、在一切与社会和人打交道的过程中,都非常认真、非常肯干、非常诚实,同时也非常执拗的“三好学生”。 她的结构能力很强,在波澜不惊的推进中,已经把该告诉你的——关于大海和象山海洋渔文化的一切一切,全都普及给你了。她已经完全把大海装在自己的心里,或者是完全把自己装在了大海的心里。她的文字具有一种魔力,把象山的海、象山的鱼,还有跟象山海洋文化、渔业文化有关系的一切事物,掰开了揉碎了,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又重新塑造出了一个新的文学象山。是的,赖赛飞笔下的象山打着鲜明的烙印,是那种冷静的、勤劳的、掌控着一笔一画节奏的渔乡,同时又是热烈非凡、充满生命激情的福地,我们可以命名为“赖赛飞的象山”。 她的文字也很好,平实、干净、流畅,有质朴也有华彩。她把很多平常的事物写成了诗,使之呈现出诗的光彩和意境。比如:“太阳出来的日子里,盐就要与阳光和北风重逢,再次组成海鲜界里的三剑客,联袂行走江湖,所向披靡。”再比如:“遇见这群人的时候,似乎能听到一种呐喊:让我们驮起海走得更远吧。”而赖赛飞自己走得更远的,是还能时时运用社会上流行的一些新词,以增强文字的表达力和作品的当代性,这说明她一直在很认真地学习,跟上时代的发展。我还发现并且有点惊讶的是,她的文字和叙述完全是第三人称的,即冷静的客观描述,如果以温度作比,一开始就达到了90℃,然后一根横线贯穿南北极,到最后还保持着90℃。这是她的优点?还是缺点?我现在无从判断。能肯定的是特点——有特点的写作,总比全无新意、全无个性的“制造文章”要强百倍。 如果要我提出建议,我想着那条平稳的线,是否可以跌宕起来呢?就是说这根线上,最好有山峰,甚至高峰,甚至喜马拉雅峰。比如我们想一想:象山那么古老,当地渔民们对海洋的种种感情已经积累了6000年,一定是有着无限多的壮怀激烈的故事吧?或者,也可以有无限多个小洼地什么的,即平常人那种带着人间烟火味儿的、小小的充满了温度的故事…… 我认为可以试图寻找一下,这个过程本身也会相当迷人。然而究竟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节奏跌宕起来呢?不一定全是那种特别冷静、带着哲学思考、外在的第三人称叙述,试试换个角度,第一人称或者第二人称?另外除了概括式的口吻,除了掰开了揉碎了又组合出来的新家伙,还有没有其他的表现手法? 最后,对于我这个生长于干燥土地上的内陆人来说,还有一种神思的飞动,特别想看看象山人的生活,从古人的柴是什么柴、米是什么米、油是什么油、盐是什么盐,一直到现今橱柜里的油盐酱醋,这6000年的一路,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比如象山人都是本土人吗?或者有后来加进来的客家人?本土人还保有氏族的家谱吗?客家人是躲战乱还是逃荒?二者是怎么融合到一起的?现在还有什么区别吗?象山人认同什么样的价值观?他们与陆地上的农耕人有什么区别?他们的后代选择了一些别的什么道路?他们的婚丧嫁娶沿袭的是古老的传统还是已经楔进了当代因素……这些都是我很想知道的,即是说我更想看看象山人的身影,人的故事和人的命运都藏在里边——而社会是人的组合,社会的前进是由人来推动的,文明的进步之光闪烁在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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