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江南这方土地的第一张诗笺,游弋千年古城不死的灵魂。 江南烟水揉碎了。为了探寻水性灵动的诗情,为了“品尝生活的不同况味”,更为了晶亮人的纯洁初心,照活人的精神生命,进而从历史走向“永远的现实”,走向永恒。 于是,“从开辟鸿蒙到海禁大开的岁月里”,曾在江南行走和驻足的历史过客络绎奔赴而来,“曾经有”甚至于“未曾有”的现场历历呈现,栩栩如生。 于是,静泊时间裂罅里的旧梦一觉醒来,无论在正史里言归正传,还是在野史稗话中生发想象,都有了对历史“重释”的理由和可能。 于是,单一的道德摹本晕染出情感的丰富色彩;纯粹的价值诉求还原为原版的经典故事;冷峻的历史评说飘逸着浓郁的人文情调;斑驳的人世万象转换成纤绵的哲学箴言…… 于是,一段云,一弯月,一出戏,一缕梦,一次奔逃,一纸契约,一扇桃花,一声绝唱……一切的一,一的一切,皆在春秋流转间,江南水意弥漫时,瞬间化为翩然纷飞的诗意象。从古吴文明的天空飘洒下来,在现代文化的高地升腾而上,闪闪烁烁照彻岁月沧桑,疏疏落落映现人间炎凉。 至柔至刚的天然本性,至真至善的文化意蕴,至纯至美的清醇韵味,在水美学和诗美学的相激相荡之间悠然释放,在“历史的重释”和诗性的诉说相磨相合之间浑然融凝。没有沉实的学问境界和稳练的品操,断然写不出这般有血性,有骨头,有灵魂的华美诗章。 想不到兆基师年过八旬,人老了,目光不老,诗心不老。一手执文论,一手玩创作,步履劲健地在散文诗的丛林莽原开辟出一条新途。 历史与美学,以及传统与现代的双重视野,交织出写实与写意融为一体的粉本手卷。腹笥渊然而新见迭出,落笔秀逸而“墨渖淋漓”,洒洒然玩出一抹斜阳的绚丽光晕,霎那间激活了油然而起的春风思绪,照亮了暮年岁月的诗意人生。 有幸先睹为快,惊觉诗苑又一枝新葩乍然绽放。一沓诗笺常置案头,不时诵读欣赏,每每吟到会心处,不由拍案叫好,一时难掩执恋之情,竟不顾眼疾复发目力遽退,兴之所至随即挥就洋洋洒洒一封长信,欣悦满怀向兆基师汇报赏读体会。兴犹未尽,又曾于文友数度茶叙之际,即席背诵若干散文诗章节,在座者无一不对佳作啧啧赞叹。 我爱文学始于诗,深知作诗之难,突破更难。突破与否不敢说,然而那些“从历史的缝隙之中”打捞出来的“不连续的断片”,但经慧心的审视、睿智的辨析、文化的提炼、诗思的浸润,即以别开生面的艺术表白,脉承诗词曲赋的传统薪火,意涉现代流派的一泓清流,淘洗史实扬弃清浊臧否人物痛说兴亡,引经据典杂糅无间,一如叩响锈蚀斑斑的铜环,打开了千年封闭的门锁,一步跨进苍苔碎满一地的深深庭院,蓦地豁然开朗,惊喜不已:竹间水际的历史迷濛消散了,随意涂鸦或肆意践踏的痕迹隐去了,时间疏忽的葳蕤景象复苏了,为尊者讳为显者隐抑或为卑者避为罪者解的种种误读和偏颇厘清了……无涯光阴沉重碾过的岁月终于绽放出生动的表情。有情歌者终于攀援上暮年创作的艺术巅峰。 我深为感佩的是,重释历史,而让历史复活,待得人的觉醒,人性的复苏,人,即能活在历史里,活在真实里,活在美里。 我曾向文友展示过给兆基师的长信,其中“四说”幸得行家的评—— 一说:斯作“意思幽微,美感叠现。深邃的思辨力与审美的感悟力融于一体。……精神偕光明而行,即能仰观天地之大美;历史站在现代文化的高度,即能俯察游走在大地上真实的灵魂”。 二说:“笔力清透,文气潜转。理脉历然恰有春蚓秋蛇之曲致;意象隐现离合恰有气脉缊,丰神蕴藉而耐人寻味。” 三说:“化刚为柔,骨韵苍劲。不是铜琵铁琶式的浩歌,却闻红牙檀板的婉雅清音。贵在外呈商略调式,内含人文筋力精神风骨。” 四说:“用典谐洽,佳句妙合。看似不经意偶拾古人章句,却化机在手,浑然天成,一无雕痕琢印。” …… 水沁其韵,华凝其神。赏读这部散文诗集,唯觉意味深长,透心怡神,恰似三月春风,料峭乍歇吹面不寒柳色新;掩卷则又浮想联翩,恍若庄周蝶梦,漫出内心世界的一片繁华。 (《揉碎江南烟水》秦兆基著,苏州大学出版社2017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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