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增泉 《朱增泉散文与随笔》四卷本是一个具有鲜明内核的有机整体。它绕不过两个最重要的关键词:军人与战争。它们是朱增泉文学大厦的地基。 朱增泉是有诗心的军人,他的眸光永远凝向一处具有高度风格化的土壤,他的作品烙下深刻的生命体验。他的每一种思索都如同涓涓细流,汇往同一个方向,最终并入同一条大江。这江水里流淌着蓬勃的生机和不变的军魂,使得它愈发开阔而奔腾不息。 皇皇五卷本《战争史笔记》之后,时隔7年,朱增泉又推出了四卷本散文与随笔,分为历史卷、战争卷、人物卷和游记卷,合起来达百万言。拿到书,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这真是一位擅长重拳出击的将军,一位长期精于思考而不怠的智者。 若要追溯起来,《朱增泉散文与随笔》中的许多篇目是分散发表过的,如今重新汇编,是朱增泉近20年来发表过的散文、随笔的结晶。其中历史散文和人物散文是作家沉淀十几年来的积累,可比作是马拉松前的热身准备,它们的出现很好地解释为何后来者——系统梳理中国古代战争史的《战争史笔记》能够有手纳史诗般的从容。 此次出版的四卷本作为一个整体,彼此之间有所关联,历历毕现地昭示出作家的题材定位与行文选择。作品是最诚实的客观存在,阅读者只要肯细细搜寻,总能捕捉到作品之间的某些联系,这些联系解释了不同的创作题材间是如何相互扩展又彼此共融,共同构成一个写作者的创作全貌。 通过这种搜寻,我发觉,这四卷本集子,其实可以视作一本,或者说是一个具有鲜明内核的有机整体。它绕不过两个最重要的关键词:军人与战争。它们是朱增泉文学大厦的地基。 军人是朱增泉文学创作的基础,可以说,一切和精神层面有关的产物都是在发现人、表现人、解释人,文学更是如此。这位最初从猫耳洞里经过战争淬火成长起来的诗人,曾在战地办诗报、开诗会,他见过刚刚萌发诗情、留下简短诗句便牺牲了的年轻战士,震撼之余,他自己则写下“战争,是思索的引信;思索,是诗情燃烧的火种”的诗句。他在最动荡的环境中把对文学的痴恋投放到身边的人,士兵、军嫂、诗人。他们既是他的表现对象,又是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友,与其说朱增泉在用笔刻画这一个特殊群体的精神风貌,不如说他和他们在那场南疆战役中共同用生命作赌注,演绎出一个个真实篇章。而战争像是一剂强力催化剂,让作家在短时间内意外窥见了生与死的秘密,让他的诗情文思得以如火山般迸发。于是,人物卷中的开篇《一位烈士和他的妻子》,就有着来自猫耳洞的强烈气息,讲一位名叫朱厚良的优秀军人在前沿阵地的壮举。他牺牲后,他的妻子忍痛写下“我们选择了祖国,为了和平的太阳永不落”这样深沉、壮美而动人的句子。这对夫妻深深打动了作家,我想,以这样一篇文章作为一本集子的开篇,是朱增泉悉心选择过的。 军人、战争,是他写作的起点,也是他诗歌中最集中的意象。他的灵感是从战争里淌出来的,是从生活经验里炼出来的。军人为战争而生,笔就是诗人的武器。也因此,他的散文、随笔同他的诗歌一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明确的指向,几十年初心与痴恋不改。在从军40年后,再踏上西昌卫星发射基地,他仍然忘不了两位少数民族战士对航天事业作出的贡献,于是有了《我惦记着的两位西部士兵》这篇“寻人”之作。 战争结束了,身份转变了,但作家的目光没有改变,它投射到航天员、元帅、领袖身上,他们同样是军人。《一飞惊世界》《彭德怀》《统帅》等篇目,是这一阶段人生转向的见证。再之后,他开始写历史人物,《从范蠡说到吕不韦》《汉初三杰悲情录》《曹操》《成吉思汗》等等,由此开启了文学上的另一条支脉——历史散文。 人、战争与历史,三者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因为是军人,便关注军人;因为关注军人,便关注战争;因为关注战争,便关注历史。一目了然,一脉相承。一个对当下勤于思考的人,很自然地会将视点上移至历史丰厚的宝藏中汲取营养。历史是面镜子,始终观照着当下。辉煌或毁灭,新生或死亡,历史是由人创造的,上至帝王将相,下至一介草民,都是一场场王朝兴衰更迭的切实参与者,左右着历史发展的走向。朱增泉体悟到了这一点,他在序言中清楚地交代了历史散文写作的缘起。 如果说写历史人物是朱增泉历史散文的先声之作,那么历史卷中的篇目则是赋予历史人物以时代的坐标和语境,重塑历史环境下人物命运的跌宕与悲欢。《凭吊一座古战场》是在背水之战的遗址凭吊淮阴侯韩信,《秦皇驰道》遥想一位伟大的封建霸主秦始皇,《边墙》发出了这样的慨叹:在万里长城这根琴弦上,两千多年间弹奏的都是同一首歌曲:问天下谁主沉浮? 朱增泉将这些载有历史故事的古迹比喻为民族文化的储存器,见证千百年沧桑史事,记录多少风流人物。他随想随写,有感而发,有悟而议,在勾勒历史面目的同时始终不忘思考历史可供当下借鉴之处。他的历史散文有自己的主张与风格,整体特点是自然、大气,也许是和长期担任领导职务有关,他切入历史的视角更为宏观,注重对历史的全局把控,思考也更具整体意识。他寻找历史规律,也写特定历史条件和历史环境中的特殊情景、特定人物、特殊事件,以表达他对某些问题的历史见解,而这种写法无疑激活了历史写作的神气与灵性。尽管此次编选的战争卷文章没有把古代战争内容纳入,但从《战争史笔记》中或可以总结出朱增泉对于历史与战争之间关系的见解:他或是纵论某个大时代同战争相关的某个大问题;或是评说某个大朝代兴衰存亡的经验与教训;或是评述某位重要历史人物在战争中的得与失,摒弃刻板的纯理论写作,以“人学”的虔诚姿态来书写“史学”,将历史学科纳入人文关怀的视野,从而为军队的历史与战争散文写作开辟了新的书写路径。 历史卷记录下军人与战争的时间坐标,那么游记卷的相当一部分篇目则标识出了这些故事发生的地理轴线。《大漠诗魂》中的军人想要进楼兰去读一场古代战争;《胡里山炮台》为中国这头东方雄狮曾经的懦弱而沉痛;《踏冰看黄河》中,作家在滚滚涛声中好似听到中国的整部战争史在穿越时空发出回响;《文赤壁》《武赤壁》回溯了三国鼎立说不尽道不明的纠葛……我毫不意外地在游记卷的开篇中看到《边地散记》一文,作家开宗明义点名主旨:千古以来,将边关反复吟咏得魂牵梦绕的,是军人和诗人。它道出了作家本人的双重身份:军人和诗人。他是有诗心的军人,他的诗歌、散文、随笔等所有作品中都含有鲜明的军人元素和诗的基因。这就是为何我将朱增泉的四卷本散文与随笔新作视为一体的原因。艺术是相通的,而高妙的艺术总是含有诗性。 朱增泉时时强调自己的“业余”创作者身份,尽管他的作品曾多次入选各类权威文学选本。实际上,他在写作上非常投入,非常专一——他的目光永远凝向一处具有高度风格化的土壤,他的作品烙下深刻的生命体验。所以这里所说的“业余”,可以解释为“不拘”。不囿于框架,才不拘一格。无论是人物感怀,还是历史反思,抑或是古迹游览,他的每一种思索都如同涓涓细流,汇往同一个方向,最终并入同一条大江。这江水里流淌着蓬勃的生机和不变的军魂,使得它愈发开阔而奔腾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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