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以降,陕西文坛涌现出一大批新人,以各自卓越的创作壮大了文学陕军。在这个蔚然可观的队伍中,方英文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地位。他的语言质朴奇崛,行文摇曳多姿、天然清丽,观其人、读其书、赏其字,真叫如沐春风。 “好看”是散文集《短眠》的一大亮点。简单讲,“好看”即“有意思”、“有新意”、“耐人寻味”。由此,我便联想到中国古典文论的“话语蕴藉”,南朝文学批评家钟嵘在《诗品序》中所提出的“滋味说”。刘勰在《文心雕龙·定势》中也有类似见解:“综意浅切者,类乏蕴藉”,表明古今中外的优秀作品无一不是在有限的文字中蕴含着无限的意味和旨趣,即“好看”及“耐看”的审美要求。 当然,除了耐人寻味以外,《短眠》“好看”的原因还在于:化抽象为具象,比喻生动贴切、句式变化多端,正是方英文散文另一特色。徜徉在作品为我们所建构的后花园里,常常会被作家化抽象为具象的能力所震撼。作家总是能够巧妙地通过各种艺术手法将一切创作主体抽象的心理活动和情感体验形象地呈现出来。比如为了强调交流对于人的重要性,他说:“只是快乐不能交流,无异于锦衣夜行,一肚子的华彩乐章无法炫耀,把人憋闷得那个难受哟!”(《听敌台》)为了表达女性在面对两难爱情时的态度,他说:“两个女人既要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获得爱情又想成为朋友,犹如两只饿狼在同一小块肉面前你推我让,实属在太阳上建造冷库”。(《爱情中的女人》)为了表明不吃肉的决心,他说:“我独自操厨,是从不动荤的,除非擀面杖发出芽来。”(《肉史》)为了表达对柳树的喜爱程度,文章写道:“如果法律规定,男人必须娶一种树为妻,那我会毫不含糊地选择垂柳。”(《温暖与柔情》)所谓“智慧”、“灵性”、“幽默”、“仁爱”、“博学”等词汇,听起来颇为晦涩难懂,而《短眠》中,这些抽象的情感体验、审美态度在作家笔下却生动形象,令读者置身于别样缤纷的情感世界里。就恰如我们常常会为古人高超的艺术技巧拍案叫绝一样,他们能够将人类普遍拥有的抽象情感“愁绪”赋予一定的形象和重量,令人赞叹不已。 读方英文书,就如同给疲惫倦怠的世俗生活奖赏一个幸福的短眠。那一篇篇短小精致的妙品,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优秀的作家不必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故作深沉地取悦大众,而是不经意间道出了常人想写出却未必能写出或不好意思写出,或压根儿写不明白的普通人的生活与情感。《短眠》里的一系列文章,一望题目便能知其一二又引人阅读,如《吹捧使人进步》《调情》《胡说》等。 如果说耐人寻味的语言风格、信手拈来的修辞技巧,机智幽默、情真意切的情感表达构成了《短眠》“好看”的一大特征,那么其字里行间有意无意流露出对于“诗性”的追求与“隐士”生活的向往,则为又一特征。 方英文不为功名利禄所左右,坚守写作的独立人格与自由意志,润物无声地回归传统文学的文采诗意。这种气质或曰精神,一方面与作家自幼饱读诗书,接受传统文学经典的熏陶有关,另一方面也与作家长期读帖习字密不可分。方英文散文所追求的艺术境界,是作家以其自身的生命体验去诠释、抒发一种自我内在美的审思。正如作家自己现身说法:“文学所抒发的,是人类对美的最精粹的追求,这是文学作品和文学家受人喜爱的惟一原因”,也正因为作家多年来始终以这样的文学观践行自己的创作之路,其文章与书法才能双双达到“把美和愉快传染给别人”的艺术效果。 此外,淡泊名利的士林风度与隐逸情怀又构成《短眠》的另一个重要枝干。这在《邻水呆坐》《阳台的气息》《故园的夏夜》《五十戒闹》《云朵上的故乡》《人类的镜子》等篇章中得以清晰印证。“山是我的故园,每回一次山,再返回城市,总感觉像是注射了一针吗啡,要情绪饱满许多日子”。(《出山——我的一点交代材料》)“所谓诗意,古典的诗意,其实就是指‘来自乡村的气息’,没有或少有工业文明的元素。”(《阳台的气息》)“依水而居,中庸调和,自古而然……所以我建议诸君:邻水独坐,久久发呆,那才叫一个大境界。”(《邻水呆坐》)“光阴就是生命,生命的最好状态恰是安静与缓慢。”(《为什么用毛笔写字》)这些作品无一不是作家用情感经验和人生经历铺就的通往精神深处的后花园。 此刻,我倒更愿意将《短眠》当作一份可解精神之馋的小甜点,悠然品尝于狭小的个人时空,但见万千世界忽闪智慧光点,真是一份难得的独享与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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