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茹的文章,我不知道该称呼它们为散文还是小说。前面出版的《岛上蔷薇》以及这部刚出来的《我当我是去流浪》,似乎都可以另外挂名为长散文和短小说。《岛上蔷薇》的故事,作为作者的“她”和作为叙事者的“她”有多大程度的重合度不要紧,仅仅那叙述的腔调就能让人进入一种阅读女性心灵记录的幻象中,这是读散文才有的感觉。而《我当我是去流浪》那些说人和说事的小文章,拎出来都生动活泼、颇可回味,集合了短小说的丰趣和寓意。 文体的模糊化,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是外行的表现,但这也是超文体的表达。我们虽然应该重视文体感,但是文体进入了一套话语体系,就僵化了。所以看很多散文和小说,感觉它们太像散文、太像小说,尤其散文,太像散文反而就失去了散文的魅力。散文本来就是没有定法的文体,写成了“定法”,那这叙述就不再自由,失去了散文写作最核心的写作精神。而小说,如今普遍都在追求“完美”,讲究结构精巧、语言精致,对精神性的、逾越限度的东西,那些可以有的闲笔和应该溢出结构和语言世界的性格、思想,往往不重视,而小说真正重要的其实并非语言和结构,而是看有多少东西可以不断溢出。 具体到周洁茹的作品,她以前的小说,如《中国娃娃》虚构成分高,而十几年后,她重新展开文学写作,那些新出现的故事,必定会带着她过去多年满世界“流浪”的个人经验。也因此,她今天的叙事也更为实在。而她描写人、物、事的笔法还是那样充满个性。实在的经验感受与个性化的语言,造就的是语言的鲜活。 鲜活,这一词汇在当前文艺美学的话语中,是被歧视的。在这个现代、后现代各式理论概念满天飞的语境里,鲜活让人感觉肤浅、随意、简单。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一切不理论、看似不深刻的文字也嗤之以鼻,可是后来发现,那些读来晦涩、颇感复杂深邃的玩意,又能为本就晦涩复杂的理论思想提供什么?无非是换一种口味的咀嚼,玩来玩去还是那些东西。那么,回过头来再看看那些经典,它们所展现的深刻,绝非先有概念先有想法,而是有生活故事、有一些模糊的不清晰的生命感受。在叙述这些故事、感受时,很多无法确证的思想概念才得以全面表达。成为经典,也是因为不同时代的人们在阅读这些故事、体验那些生命感觉时,能触摸到无限丰富的内在性和外在性。文学最宝贵的东西确实是思想、精神,但这是对于读者对于评论者而言需要重视的东西。对于作家而言,文学创作时最宝贵的不是先有多少思想,而是他们有多少真正的生命感觉。或者说,作家创作所需要的思想与读者、评论者所感觉到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 并不是所有的生命感觉都值得书写,这里面包含着复杂的选择和书写能力。选择能力也即作家洞察到了什么,是只发现自我世界的不满和欲望,还是洞察到了时代情绪、历史精神,对于这些感知,用了什么方式表达,表达得如何,这些才是作家需要的能力。在这些方面,周洁茹的这些作品很可谈论。《我当我是去流浪》里收录的散文,多的是个体在路上的生命感受。她的文字,有很多写人记事的,入口虽小,却往往看到一种普遍性的人文特征。 为什么周洁茹愿意并能够捕捉到这些情绪特征?很多人写作,取的题材太大反而遮蔽了最基本的情绪感受,有的作品追求小视角却走入了偏和怪,特殊性成为绝对的奇葩性,阅读时也就失去了文学作品必要的共鸣感。我想,捕捉到这些真正有价值的时代情绪,也许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能力,只需要保持“真”。真诚地生活,真诚地感受,真诚地书写。这种“真”不是说不虚构不想象,而是写作态度上的“真”。 如今的一些写作,几乎处于“失真”状态。要么过于观念化——这种写作看似高高在上,本质上也是一种面具写作;要么过于日常、细碎,庸常的生活呈现,看似原生态,其实也在遮蔽着生活在其中的人;或者过于感官化——个体经验被商业、网络时代的资本操纵,选择怎样的语言和想象,都是出于资本的需要……这些“失真”,导致的是鲜活感的丧失,没有鲜活感,形象不再生动,作品也就不再感人,文学书写时代精神状况的能力也就值得怀疑了,读者也不能再相信作品本身。这种情况下,阅读周洁茹的新作,那些句句都带着性格和篇篇都饱含实感的文字,也就显得别具意味。 (作者系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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