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兵:盐碱地上的丰饶与爱力——读周习小说集《盐碱地》
熟悉周习的朋友都知道,她的小说创作从儿童文学起步,后短暂涉笔婚恋题材,再到以《土窑》为代表的对农民命运和乡土风物的观照,还有最近出版的以故乡大地为背景的中短篇小说集《盐碱地》,风格和素材堪称多变。这一来可能与她为人热诚有关,她总对社会抱以探求的兴趣,手中的笔如脉管一般紧紧吸附在生活的褶皱之中,对人生百态作明敏的反应;二来也与她的人生阅历有关,她一直在国土部门工作,更有多年扎根基层矿区的难得经历,当她离开基层、远赴北京开始新的工作时,那些年艰辛的跋涉、耐心的走访倾听,故乡盐碱地上的悲欣与歌哭,都化为她在回望中被不断反刍咂摸的一种生命情味,激起她具有强烈自觉意识的书写实践。 也因此,我以为《盐碱地》的出版之于周习,不止意味着她找到了新的创作素材和写作路向,更意味着其创作生命的一次艰难而意义非常的蝶变,她终于在故土的盐碱地上为她深广忧患的心灵寻觅到一个合适的出口。相比于她之前的作品,收入到《盐碱地》中的《盐诺》《跑河沿的女人》《鏖海潮》《鼓点》,还有与作品集同名的《盐碱地》等几篇在思想题旨和艺术手法上都有了显著的提高,这些小说因其鲜明的地域色彩和热辣融混的叙事风格,在文坛众多的乡土叙事中也独树一帜。 新文学史上,以盐民为题材的小说并不多,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阵营里楼适夷创作有《盐场》,反映底层盐民的抗争和盐民们相濡以沫的情感,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名篇。在这一点上,周习的这几篇小说未必是有意,但的确接续了一个重要的文学主题的线索。《盐诺》一篇尤其如此。小说借盐民二子人生际遇的起伏和对戏子李貂蝉的痴恋,在一个较长的时间脉络里,将寿光沿海一带盐民的今昔悲欢纳入笔端:小说写到了解放前盐民的苦难和解放后获得的新生,写到了民间的信义和慈悲如何历久弥坚,还写到了深受齐文化影响的这块土地上灵奇的白狐志异和自夏朝以来各种晒盐、煎盐的掌故传说。可以说,这是一篇颇能彰显周习野心的作品,她无意简单讲述一个盐民翻身做主的故事,也不仅像有人解读的那样以二子的视角表现一个个人视阈里的历史,她的叙事是融混的,在历史与神话、现实与记忆、民间与政治、世法与诗法等等这些主题相对的元素间,她让我们看到的是,它们如何在表面的颉颃之下彼此依赖和相辅相成。所谓的“盐诺”,既对应二子对李貂蝉终其一生未改的恋慕,更是盐民们对他们亘古如斯的行当和那块白花花的土地的信诺。如此说来,盐碱地上没有茂盛的植被,但自有其丰饶之处。 在同友人的对谈中,周习也是这样赞颂自己的家乡的:“这块土地是有温度的,是有血性的,是沸腾的,我爱家乡勤劳智慧的农民。”我以为,这里的“沸腾”一词相当准确。周习在塑造人物时看重的不是小情小绪,而是与生活洪流做搏击的那种激荡感和扰动感,也就是雷达观察到的其小说洋溢的那种“粗粝之美”。在情节的强度和细节的强度之间,她是选择前者的,这样的处理对日益精细化的小说美学而言意味着一种风险,而且具体到周习这个集子里的作品,有些地方的处理也确实显得大而化之,对细部的照应不够。但周习执意如此的原因,或许正在于她对“血性”和“沸腾”的情感强度的偏爱。她笔下的女性多有豪气,比如《跑河沿的女人》里的红柳一再遇人不淑,甚至被猥琐的丈夫败坏了名声,但是在红柳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子人如其名的韧劲儿,她能继续风风火火地经营自己的人生,大胆地在欣赏怜惜她的男人那里追求爱情。她身上时刻散发着来自生活的热力和沸腾感。在塑造她时,周习没有像她此前处理婚恋题材那么细腻,而是把红柳情感的际遇与老码头渔业捕捞的兴衰,与国营企业改制的大背景关联起来。红柳既是一个生活里勇于追求个人幸福的女人,也同她的情人国民一样,是一个与时代共振的改革大潮中的弄潮儿。呈现在读者面前的红柳不是工笔细描的画作,而更像刀法劲道的木刻,其妙处不在细节的工整修饰,而在线条勾勒上的沉实有致,有横逸之气。 周习坚持文学的使命在于为时代提供“强大的精神支撑”,也因此,她的文学观念有一种她这辈作家难得的正统性,她从不惮于在日趋多元的时代里找寻凝聚共识的善意和力量,比如在前述两个小说的结尾,那种拥抱时代、拥抱生活的热情是力透纸背的。又如她的《盐碱地》,小说以新时期县委书记的榜样王伯祥为原型,以续写“新时代的新楷模”为职志,浓墨重彩地塑造了一个执政为民的好书记形象。坦白说,这种颂歌风的作品并不好写,一旦处理不当就容易流于一种材料堆砌或空洞抒情,但周习在自己虔敬的文学观念的支持下,多视角,多线索,不浮夸,不拔高,纷而不乱地立起了这个为人民感念的人物,也再一次让读者领略到生活在盐碱地上的英雄那沛然而在的爱力。 多年前,周习便发愿要“匍匐在大地之上”“做大地的歌者”,《盐碱地》的出版就是她唱出的嘹亮之音,我们也更期待她接下来要开始的新的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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