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新近再版的《蝌蚪》(作家出版社出版)读完了,否则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总是惦念弋舟笔下的“蝌蚪”最终要游向哪里,是“变成了青蛙,或者蟾蜍”,抑或是其他无法想象的异种。 “生活在十里店的那些日子,少年的我,经常会在夜晚游荡在黑暗的街边。这真的是奇怪,拥有着一座发电厂,十里店自己最初却总是黑暗着。”《蝌蚪》就是在这样感伤、怀旧、怅惘的氛围里,开始舒缓的讲述。 对小说尤其长篇小说来说,“进入”的姿态尤为重要。长篇小说“进入”的姿态,往往显示出作家的性格和创作风格。《蝌蚪》的开篇,就像极了弋舟忧郁、恍惚、沉默的性格,也像极了《蝌蚪》里那些感伤的人物。《蝌蚪》的故事很简单:郭卡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历程,他从十里店到兰城的人生思索。弋舟依托少年、青年的“我”,也就是郭卡的视角,把郭卡身边复杂的大人们精彩地呈现出来——《蝌蚪》不仅仅书写郭卡的成长,更重要的是讲述郭卡周边人物的成长。 《蝌蚪》里面的人物不多,但人物关系复杂。书中除了“我”(郭卡)之外,还有“我”的前女友(马斯丽)、现女友(庞安);有父亲(郭有持)、母亲,还有所谓的继母(徐未);有“我”的同伴赵挥发,而赵挥发的妈妈正是徐未,等等。弋舟要让每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在读者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他用凝练的叙述速写似的记录人和人的命运。只有次要人物鲜活起来,主要人物才能有血有肉。这样一个庞大的塑造工程决定了叙述必须精彩、精致、精准。“滑轮车固定着她,让她的姿态如同熟睡过去一样地蜷缩着、可以把她想象成一只皮球”那样死去的徐未,“她短裙长靴,舞姿奔放,在急速地舞动中也不耽搁打着长长的哈欠、闪烁在光怪陆离的灯影里”的李鸣鸣……这些人物只要出场,弋舟就会“一笔到位”,让其迎风而立、毛发清晰、站坐有形。 但是面面俱到、平均笔墨,显然不是一个优秀作家的所为,弋舟花费笔墨最多的人物就是“我”的父亲郭有持:“此菜刀专属郭有持,是他的私有财产,被他打磨得寒光闪闪;刀背也没那么厚,只是薄薄的一片,拎在手里却重如磐石——它的重量来自郭有持,郭有持赋予了此把菜刀磐石般的重量,郭有持用它统治十里店,如今又用它来统治家庭。” 我认为《蝌蚪》是弋舟的叙事突围。他把小说家在长篇小说中应该完成的内心世界、自我独白、自我想象等等都去掉,只用了“叙事”这个手段,丝毫没有阻断故事的进程,相反,精彩地完成了人物的塑造。弋舟的叙事是强劲的。所谓强劲,不是刀劈斧剁,而是寥寥数笔,人物鲜活于纸上。 当然,一部长篇小说的成功不能仅仅依赖强劲的叙事,还需要阔大的社会背板,比如人物所居住的小城十里店,比如“煤贩子们的到来,已经破坏了他们的生活,那些肥胖的腰包,正在对他们进行凌辱”。正是在这些社会氛围的变化中,人物的变化才能有理有据。 除了呈现出社会背板,作家还要有“溢出”的能力。也就是说要把人物驱赶出去,让他们离开故事的发生地,到另一个空间去,承受陌生的挤压,从而发生新的裂变。《蝌蚪》分为三章:“十里店”“兰城”“岛国”。如果没有将人物“溢出”十里店,让他们“流向兰城、流向岛国”,那么小说可能会狭窄、局促,不能尽情舒展。而不能完全舒展开放的小说,人物也不会更加鲜明,会丧失一种精神的蔓延。 还需要说明的是,弋舟不仅书写了“蝌蚪”的变化,还书写了“大象”“老虎”“豹子”等物种,每个物种的变化都惊心动魄,令人深思。小说最后,我更觉出弋舟的精彩:“这时我的手机叫起来。我闭着眼睛听到手机里一个女人悲怆地对我说:‘儿子’。”蝌蚪郭卡似乎完成了人生轮回,重新回到襁褓之中,重新做回“蝌蚪”。但是重新脱胎换骨的“蝌蚪——郭卡”,能否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呈现?能否完成新生? 弋舟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当然,也留下了广阔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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