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中的人物与传统中国农村小说中的全然不同。传统的憨厚、木讷、耿直、狡黠不见了,更谈不上勤劳、正义、勇敢、善良;代之以麻木、残酷、交织的自私。他们少有良知,情感更是无从谈起。他们很像20世纪以来流行的骷髅偶像,以毁灭(死亡)的方式来宣示自己的存在。 《夜长梦多》打破了我的自负,它给了我惊诧。写出奇已经殊为难得,再写得好就难能可贵了,赵兰振写出了真正意义的梦魇,可喜可贺。 赵兰振 赵兰振的长篇小说《夜长梦多》是个写农村、写儿时记忆的故事。中国在不久之前还是地地道道的农业国家,写农村故事本不足为奇。但《夜长梦多》是一本奇书。 说它奇的理由有三。 其一,人物奇诡。故事里的人物都不是你惯常在小说里、电视剧里见到的那种憨厚可爱的角色。他们仿佛个个恶鬼上身,但凡出现一定不同凡响。项雨被婶子的一双豪乳迷得昏乱;楼蜂专情于阉公鸡,用小锤敲猪崽脑壳,给耗子点天灯;正义莫名患上血手怪症,血腥气冲天,非苦楝花不能消血肿;水拖车事隔11年两次捕到同一条喷血的大红鱼。最奇的属人称王老师的女先生,同时具有两种年龄特征,既是二八妙龄少女同时又是六旬垂垂老妇。小说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公叫翅膀,次主人公是个语迟的孩子,叫习武。听听那些人的名字吧,可以说没一个正常人。这样一个人物群落构成的世界不奇诡才怪,终卷看不到一个有起承转合的人生,也没有哪个人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没有生老病死的喜怒哀乐。有的只是畸形的变态的仿佛梦魇游神一般的孤魂野鬼。 其二是环境。小说所写的地方叫南塘,又叫嘘水村。这里被称之为“世界的轴心”,万物都围着这里转个不停,经常被作者描写得阴森可怖又充满诗意的神秘。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如许特异的环境,又何来如此奇诡的人群呢?或者说,那样一群孤魂野鬼只可能在与其自身相适应的环境里生成和存在。这样不寻常的地方自然怪事不断,或者忽然被发现有无头的尸体,或者打鱼者遭遇巨大的喷血红鱼,或者有人患上腥气冲天的血手怪病。如此血雨腥风之地却时而被作者发掘出诗意,被凄厉苍凉的抒情文字重重美化上一笔——如此诗情表达像极了但丁关于地狱的诗篇。 其三,小说故事包括事件的诡异,这也是这本奇书最吸引人的部分。从叙事背景里,读者可以窥见故事的发生时间是在当下,比如大队改成行政村,比如书记的称谓,比如已经有了双休日。当下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其中,深知个中滋味。可是,书中那些人和关于他们各自的故事,我们找不到丝毫共鸣,那更像是走进《山海经》里,梦境般奇异且荒诞。 中国历来不缺写农村、写农民的小说家高手,周立波、赵树理、孙犁、柳青、浩然、陈忠实……名字可以列出长长一串。但是,从来没有过一个小说家这样写过农村,写过农民。赵兰振开了先河,中国从此有了全新的写农民的小说,如同美国的考德威尔的《烟草路》,如同墨西哥的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农村里一直有鬼,全世界都没有例外。写农村的小说也都或多或少有鬼故事的段落,这是乡村小说也是乡村生活的特质,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不值得拿过来讨论。但是,这里的故事有了大不同,《夜长梦多》不是故事里有鬼,可以说,其中的所有人物都被鬼魂附了体,如同我们在《佩德罗巴拉莫》当中读到的那样。 赵兰振笔下的人物与传统中国农村小说中的全然不同。传统的憨厚、木讷、耿直、狡黠不见了,当然更谈不上勤劳、正义、勇敢、善良这些所谓的美德;代之以麻木、残酷、交织的自私。他们每一个都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没有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正面人物。他们少有良知,情感更是无从谈起。他们很像20世纪以来流行的骷髅偶像,以毁灭(死亡)的方式来宣示自己的存在。但是他们让读者耳目一新。 我自诩是个有经验的小说读家,自以为对各类小说都有涉猎,以为小说世界里再无惊喜。《夜长梦多》打破了我的自负。我说不好其中有几分是喜,但惊诧是确凿无疑的,我知道中国的小说多了本奇书,而且写得也好。写出奇已经殊为难得,再写得好就难能可贵了,赵兰振写出了真正意义的梦魇,可喜可贺。 同时我不得不说,梦魔是很折磨人的,所以梦不可以太长,太长了人会疯掉的。好在这个梦还不算很长,我们很快又回到了光明朗照的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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