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天下无字书》(增订版) 丁学良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读无字之书,禀山川豪气。”当代著名学者丁学良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受国家委派,前往美国匹兹堡大学求学,并从此开启游学天下的人生之旅。周游列国的传奇经历,对大师们的深情追忆,读“天下”的心得、灵感和体会,三十春秋的家国情怀,都汇成《我读天下无字书》这本精致的“小书”。细细读完,这哪里是一本“小书”,而是真意蕴藏其中的大作。 熟读历史往往有大格局 “自从工业革命发动以来的二百多年里,西方一直在主导着这个世界,而今天这个主导地位受到了威胁。威胁不是来自俄国人,也不是来自阿拉伯世界,而是来自那些继承了儒教文化的东亚人。迄今为止,只有他们才对西方的经济、政治乃至军事提出了真正的挑战。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四个现代化的政策如果能够使中国内地得到转变,那么,一个经济强力的中心将在东方兴起。而相对于这个中心而言,‘四小龙’的经济奇迹,也只不过是太阳边上的一点光晕而已。” 在三十余年以前,能够清楚和明白地描述出这种历史的大趋势,胆敢做出这么伟大的预言,就是引丁学良入绛红大门的哈佛大学政府系讲座教授马若德。 无独有偶,经济学大才子、哈佛大学校长萨默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也说,虽然20世纪下半叶发生过很多重大的国际事件,但最重大的世界事件是中国的工业化、中国经济的崛起。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对全世界的影响,可能会大于当年的英国工业革命。 像这样的大观念、大远见、大预测是只有大智慧的人才能提出来的。没有对历史的熟知和浓烈的历史感是无法作出敏感而又具有透视力的远瞻。 作者和马若德是“忘年交”。马若德不但经常请“爱吃又爱喝,又没钱吃好喝好”的丁学良去家里,用家宴款待,还正式请他到哈佛教授俱乐部用餐。对于很少用公款请客的美国人来说,马若德为什么要花这笔不小的私钱?用马若德的话讲,就是“你小丁到这里来念书,对你来说,也是一场‘文化革命’,你不仅要念书,也要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 还有一次,马若德去美国文理科学院这个很盛大很庄严的场合发表年度演讲,邀请作者出席。去之前,马若德让作者先去他家一下,后来丁学良才知道,马若德生怕他的穿着在那个场合不协调。这种细心爱护,是马若德有意地让作者感受高端西方文化的陶冶。 在谈及中华文明和改革开放时,出身于英国贵族家庭的马若德谆谆告诫作者,“对于你这样的中国年青一代来讲,在走向四个现代化的路上,不能脱离这样一个两千多年的大背景来看,遇到困难也要从这个大背景去理解。” 亲沐大师的言传身教 书中作者回忆,当接到哈佛大学文理研究院的录取通知书后不久,又收到丹尼尔·贝尔教授的一封信。信里首先列出凸显他极具特色的“社会理论”必修课的六大框架、五大主要问题,还开出涵盖古希腊哲学、经济学通论、历史学概论在内的27本必读书单,以及他对学生提出的要求。 第二学年,贝尔给作者开了小灶,让丁学良先拟出对非西方社会的现代化最关键的12个问题来,每两周讨论一个问题,每次约两个小时。在讨论之前,贝尔针对丁学良的问题指定阅读书目,让他把自己的思考写成简要论文作为讨论内容。经过讨论,当丁对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贝尔再列出相关的著作,作为他今后长期研究这类问题的参考。 一位年近七十、名播宇内的学者,无偿地用他的周末休息时间,向一个来自万里开外的中国学生谆谆教诲。这就是伟大的老师和伟大的大学之蕴涵。 法国大社会学家、教育家涂尔干曾经说过,一个人上大学,特别是上好大学,他的收获并不仅仅来自那些名教授,还来自他的同班同学、同届同学以及校友们,而且后者给他们的教益不会少于前者。 作者在哈佛大学文理研究院的研究生宿舍理查兹堂居住了七个半年头,那里有让丁学良难以忘怀的斑斓群体。有高压环境里时常给丁学良以友谊抚慰的“我进来打个招呼就走”的凯尔,有被哈佛大学英美文学系教授公认的弯不下腰系鞋带的博闻强记的天才布兰福德,有丁学良在纪念法国大革命两百周年庆典上认识的来自巴黎的沉默寡言、面容矜持、教养高贵的让,有为了追求人生的终极真理可以放弃一切金钱利益的、具有宗教情怀的青年数学家汉威。 书中这些良师益友,读者如能细细品味,这些人和他们所做的事、做事的方式方法,你会有会心的一笑或一叹甚或一掬之泪,也许还能悟出些许浅易文字之外的细腻的深层道理来。 心灵深处留下遐想空间 匹兹堡是作者到美国的第一站,澳大利亚是作者非常喜欢的地方,离开之后再也没回去过。就是生活了7年半的哈佛大学,直到2007年夏才第一次重返。作者为什么不重返故地? “凡是我长住过的地方,离开之后就很少回去。”“我曾长住过的地方都不回去,绝对不是我对那里没有感情;相反,越是有感情的地方我越是不愿意回去,因为不回去,才可以在我的脑海里、心灵深处留下一个没有尽头的遐想的空间。”作者解释。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啊! 可笑、可爱、可敬又可气的汪老爷子去世,作者没有前去与遗体告别,“我不想看见他的遗体,我看了会受不了。我拒绝看到他死亡的形象,我怕那会毁掉他在我心中永不衰老、永远像孩子一样淘气的、与死亡不可能联系起来的音容笑貌。”“我一直没有去,一直不能接受看见他遗体的样子,我想永远保留记忆里他孩子气的笑容和永不消退的活力。” 等作者有机会到了曼谷,思想斗争了很久,要不要去看汪老爷子的灵塔,最终还是没去。“我要让他永远活着。漂泊半生,游学天下,他是最与我臭味相投并且令我真心喜爱的人!” 作者周游列国,实践的是“行万里路,读两本书,思一件事”的知行哲学,由“方寸”来看“世界”。 正因如此,在《序言》里作者写道:“出去游学近三十年来,我从‘天下’这本无字的大书中获取的多种多样启迪,其价值并不少于我从英文书籍报刊上经由刻苦阅读所吸取的专业信息。在国外或海外亲身接触和相处的人身上,如能细心观察、琢磨乃至有选择的学习他(她)们如何做学问、如何做事业、如何做人,那么会终身受益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名师指路,最终还要自己悟。在书的《代结语》中,作者悟出了自己读书的六种目的取向:为了寻求知识而读书;为寻求技能而读书;为满足饥渴的好奇心而读书;出于情感的需要和驱使而读书;为了寻求人生的意义而读书;为了人生的路怎么走,怎么设计,怎么奋斗的目的、需要而读书。 “永远读不完的书,永远行不尽的路。读天下这本大书,无边又无际,无始亦无终,我虽多年游走于东南西北之间,用大脑读,更用心灵读,也只是读了这本无字大书的前十几页——未来的篇章还漫长又远着呢!”此言不谬。(作者单位:天津中学) 《中国教育报》2016年10月10日第10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