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回唱》是阿富汗裔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第三部小说,他的前两本书《追风筝的人》和《灿烂千阳》在全世界卖出了将近4000万册,但是,对比一下同期的畅销书榜,你会发现胡赛尼先生多少有些另类,他写的不是青春吸血鬼或少年魔法学校,也不是情色、惊悚、悬疑、科幻或罪案等类型中的任何一种。他的作品往往被笼统地归入“商业化的文学小说”,这意味着它们是面向大众和市场的,有自己的套路,但仍然具有很高的文学性。回到150年前,我们完全可以用这样的分类来定义狄更斯的作品。200年前的简·奥斯汀也能毫无争议地挂上同样的标签。 像两本前作一样,《群山回唱》是一部以阿富汗为背景、给成年人看的家庭伦理小说,但有突破,最明显的表现是它叙事上的多声部,以及感情上更多的节制。 在小说中,80多岁的纳比舅舅铺开信纸,开始回忆自己漫长的一生。他犹豫了一下,准备讲一讲童年打架和国王遇刺的故事,但很快就决定,应该从他年轻时遇见的那个心爱的女人讲起,因为“故事就像行进中的火车:不管你在哪儿跳上去,都能到达目的地,早一些晚一些而已”。 这也是《群山回唱》采用的方式。故事的始发站是穷苦的山村沙德巴格,时间是1952年秋天,父亲带着10岁的儿子阿卜杜拉,把3岁的女儿帕丽装进小勒勒车,步行穿过沙漠,一路跋涉,去了喀布尔。到了那儿,他找到孩子们的纳比舅舅,卖掉了女儿,阿卜杜拉和妹妹近60年的骨肉分离就此开始。 此后,火车却向回开,拉着不同的乘客,回到1949年的春天。这一章通过阿卜杜拉后娘的视角,讲述了一对苦命的孪生姐妹。更多的故事和人物加入进来,跨越60年直到今天,跨越三块大陆不同的地点——新旧两个沙德巴格,新旧两个喀布尔,法国的巴黎,希腊的海岛,以至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叙事的角度亦各不相同——深藏了许多秘密的舅舅,回到祖国的第二代阿富汗移民(像胡赛尼本人一样),被黯淡往事纠缠的妹妹,初经人事的军阀幼子,逃离母亲的希腊医生,以及见证了悲欢,却也承载着希望的“第二个帕丽”。 小说共分9章,像9个短篇小说,基本上可以独立成篇,但仍然通过一对失散兄妹的命运连缀成了一体。小说的第一章是个寓言。爱,背弃,内疚,勇敢,遗忘,失落感,以至由此造成的“圆满的不圆满”或“不圆满的圆满”,所有这些主题都包括在这短短的9000字里了,并且不断在后面的8章里,以多种形式,通过不同的人物重现。这一章是完全自足的,同时又是极其开放的。它通篇是父亲给阿卜杜拉和帕丽讲的故事。 胡赛尼把笔墨更多地用在了人物自身的命运身上,而不是让小说中那个隐含的作者出场宣教。在《灿烂千阳》里,孩子们曾经像旅游者那样,去瞻仰日后被塔利班炸毁的巴米扬大佛,爸爸当起了导游:“我也希望你们来看看祖国的遗产,孩子们,来了解它丰富的过去。”为了讲述更多“有意义”的东西,书中的收音机和电视机也被安排了特殊的使命,它们像电影里的背景声源那样,不停地播讲着历史。但你不会意识不到,这都是作者的声音。 相形之下,《群山回唱》里作者的退让就显得更为聪明。“对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近来的历史,您了解得非常清楚,不需要我再向您重述那些黑暗的日子。一想到要写这些事,我就心生厌倦,而且这个国家遭受的苦难,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记载,它们远比我的笔墨更有见识,更有说服力。”纳比说,“要对这些年做个概括,我用两个字就够了:战争。或者更确切地说,战乱。不是一场两场的战争,而是很多场战争,有大的,也有小的,有正义的,也有非正义的,在这些战争中,英雄和恶棍不断变换着角色,每有新的英雄登场,都会唤起对昔日恶棍日益加深的怀念。” 就我个人的观察,胡赛尼在中国的拥趸,相较于他在美国的读者群要更为年轻。一方面,我们的中老年人读书少,读小说少,读翻译小说更少。另一方面,胡赛尼在中国有一层特殊的时尚色彩,他文笔优美、感情细腻的小说天然地贴近年轻而受过良好教育的读者。然而,亚里士多德说过,青年人不应该去听道德哲学的讲座。出于同样的理由,我有些担心,我们年轻的读者是否能够很好地理解《群山回唱》所描写的种种伦理冲突。但我也始终相信,文学作品对青年人自有其潜在的教化作用。好的小说有能力使我们成为更好的儿女,更好的父母,更好的人。(康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