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今天的文学来说,理想读者没有消失殆尽,但90年代培养起来的非理想读者,也越来越少了。读者去哪儿了?一个最容易想到的答案是,被微阅读包围,并深陷其中。微阅读的增长,不只是传播工具进步带来的经济层面的问题,还是文化和文学的问题,甚至是社会学的问题 ●阅读的手段虽然变了,但阅读的目的并没有因此发生质的改变,阅读与我们的生命融合,陪伴着我们的心智成长,与精神的升华和思想的产生密切相关 ●微阅读是否还可以被发掘出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微阅读是否具备实现深阅读的可能性,进而,微阅读如何实现深阅读,这才是比较复杂的问题,也才是应该讨论的问题 在今天,写作不是问题,阅读才是问题。我们不用担心没有作者,因为网络和自媒体的发达,让更多的人有了写作的可能和发表的可能,我们要担心的是读者的不在场。图书发行量的下降,图书馆人数的减少,都说明读者的流失和空缺。好多年前,罗兰·巴特说,作者死了。上世纪90年代初,大众阅读、消费阅读兴起的时候,我曾经写文章感叹“读者死了”——这里的“读者”是我们期待的理想读者,不是那些轻阅读、浅阅读的读者——以文学的态度去阅读文学的人少了。对今天的文学来说,理想读者没有消失殆尽,但90年代培养起来的非理想读者,也越来越少了。那么读者去哪儿了?一个最容易想到的答案是,被微阅读包围,并深陷其中了。 阅读门槛降低 人人都是读者 微阅读,是借短信、网文等短文体生存的阅读方式,是阅读领域的快餐。微阅读从网络开始,现在繁荣于手机,遍及博客、微博、微信和APP。“段子”是更早的短文体。它兴起于上世纪90年代,兴于酒桌,靠口耳相传,后借助手机短信传递,如今依然流行,而且一直在变化,通常具有很强的当下性。我们甚至还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的民谣。民谣是一种歌唱形式,为什么歌唱?因为传播工具有限的年代,歌唱是原始而有效的传播方式。 微阅读为什么在今天生长兴盛?人们坐车时拿手机看新闻、走路时戴耳机听小说,陪老婆逛街也看电子书打发时间……所有人都不知不觉成为微阅读的忠实执行者。数字化的互联网时代,无线阅读是阅读必然的发展趋势。智能终端不断刷新用户体验,手机作为第五媒体的多元化应用得到了全面开发,利用手机提供的个性化服务,碎片化阅读自然吸引越来越多的用户。从这个意义上讲,阅读的人并没有少,反而是更多了。不过,微阅读的增长,不只是传播工具进步带来的经济层面的问题,还是文化和文学的问题,甚至是社会学的问题。 就通过阅读获取信息而言,微阅读很好地实现了这一功能,信息得以更快、更广地传播。它是契合现代社会快节奏生活需要的阅读方式,可归属于现代人“开机化生存”的生活方式范畴。短小的文本、迅捷的打开方式,使阅读不再需太多背景铺垫,不再需太多感情投入,甚至不要求阅读经验的前后连贯。阅读的门槛更低,读者自然更多。 这种过去没有的碎片化阅读方式,显而易见有其实用性和消遣性的好处,但也无形中消解了深入阅读时的沉潜心态。而人类智识的进展,很大程度上并非单纯地取决于信息量的累加,阅读的目的同样也不止于获取、累加信息。阅读的手段虽然在变化,但阅读的目的并不因此发生质的改变。虽然在阅读目的上,也仁者见仁、各取所需,但不能否认的是,阅读十分重要的目的在于,有助于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且与我们的生命融合,陪伴着我们的心智成长,与精神的升华和思想的产生密切相关。 不能简单地说现在的阅读载体和传播媒体影响了思想和哲学的产生,农耕文明时代我们产生了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产生了孔子、庄子、曹雪芹,工业文明时代我们也产生了马克思、恩格斯、萨特,也产生了艾略特、海明威、博尔赫斯。 微阅读容易被武断地判决为“时髦”和“肤浅”。这种判断有失公允在于,它未考虑人类传播史独特的演进方式——新的传播手段会部分取代旧有方式,但旧的手段从未灭亡,各种传播方式终将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平衡、实现共存。 互联网让报业恐慌过,“读图”让“读字”恐慌过,微阅读现今也毫无例外地让人恐慌。但摄影并未让绘画消亡,打字机也没有灭掉书法。有一种说法也表达同样的意思:在微阅读时代,“就像书法成为权贵们的品位标志一样,读书将成为文化晋阶的身份符号”。 可以说,微阅读提供了过去没有的一种阅读方式。它使阅读载体发生了变化,而阅读载体与阅读的内容,从来都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从来不该被分开对待。这就涉及阅读的“深”与“浅”的问题。 小人书必然是浅阅读,网络也是浅阅读。线装书容易给人深阅读的印象,至于是不是深阅读,还得另说。但线装书至少暗示我们往深阅读的方向走。深阅读区别于浅阅读的特征在于,它以研究、探讨为最高境界,它需要阅读者的智力参与和情感贯注。浅阅读是轻而快的,深阅读是慢而重的。看电视、报纸是浅阅读,无需太多停留;学习是深阅读,它要求反复探究、寻求启迪。读经典,必须是深阅读。经典是很难浅阅读的。浅阅读会误读经典。政府号召全民读书,其实每年出版的书不少,但连环画也是书,那是浅阅读。这里说的读书,应该是深阅读。 不是一种颠覆 更像一次推动 微阅读的载体形式决定,它并不适用于所有文本内容,因此也不能替代其他所有阅读方式。目前微阅读作为浅阅读的形态已经得到认可、成为共识,但我们其实还可讨论的是,微阅读是否还可以被发掘出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微阅读是否具备实现深阅读的可能性,进而,微阅读如何实现深阅读,这才是比较复杂的问题。 作出这样尝试的前提在于,很多文本其实可以同时是轻阅读和深阅读的,比如佛经里的《心经》,一般信徒是轻阅读,所谓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说的就是浅阅读、微阅读,但没有人会怀疑佛经经受得住深阅读的咀嚼。文学作品可同时被深阅读和浅阅读的特征更加明显,比如《红楼梦》,比如汪曾祺的短篇小说《陈小手》,可以浅阅读,也适合深阅读,不同的读者读出不同的意味。中国的造词很有意味,所谓阅历,指阅与历相关,阅读的深浅与读者的历练、经验相关。我们在认可微阅读、浅阅读的同时,不要把它作为终极阅读、理想阅读,不能以微阅读代替深阅读,在提倡深阅读的同时,也不要把它作为唯一的阅读。 今天,阅读正在与书籍分离。自媒体时代的个人话语,正在替代资本和权力的话语。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微阅读不仅普遍深入认知能力尚不成熟的青少年群体,更以高科技赋予的“便利”和“海量”渗透到都市人业余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人人都是作者,人人都是读者。微阅读催生更多作者,也带来更多读者,微阅读不是一种颠覆,而更像一次推动。或许,这种新的阅读模式可成为激发新文体的动力。唐诗宋词无比绚烂,创造了文学史上的里程碑。细细想来,唐诗宋词可算作古代微阅读的流行文本。今天的微阅读,或许会催生唐诗类文体,留下当代的生活记忆,成为数百年后的当代经典。这种广泛的“读”与“写”的活动,如何借助“微时代”所赋予每个个体的力量,由浅入深,是我们每一个微阅读的参与者需要关注的。从浅阅读开始,进入深阅读,这是一个持久的艰难过程。 一个不读书的民族是不光彩的,一个只会浅阅读的民族也必定是肤浅的、没有创造力的,深阅读是拥有创造性的前提,而创造力才是一个民族赖以持续发展生生不息的精神动力。(王干 作者为《小说选刊》副主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