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不仅仅可以看作是一种有自身规律、自给自足、传承有序的文体,另一方面,也可以看作是实现更宏大目标的前奏序曲,是大规模战役前的试探性小战斗。许多作家在动笔写一部大部头作品之前,他们的意图、风格、规划都会在中短篇小说中有所透露,只要我们细心体察就不难找到蛛丝马迹。同样,大多数新人在文学创作上的潜力与新质也首先表现在中短篇小说当中,进而被关注,被发现。观察2016年军事题材中短篇小说总体态势,似乎以这样的一个视角来观察更为有效。从质上来说,这一年的中短篇小说未必可以称为一个大年,但从数量上考量,却比上一年有了大幅度增长。一方面,是“50后”、“60后”军旅作家似乎在有意向中短篇小说回归,另一方面,是“70后”、“80后”“新生代”军旅作家有了长足进步,不仅在这一年屡获奖项,而且在顶尖文学期刊上也有不俗的表现。种种迹象似乎都在预示着一个军旅文学崭新局面的到来。 一 “50后”、“60后”军旅作家的“回归”,不仅仅是重复以往的风格,而是包含着一种重回文学现场的意味。他们有自己对军队现实的理解,并且以中短篇小说的形式,对这种现实进行描述、想象、理解,提出自己的问题,并且给出答案。他们发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说,如陶纯的《秋莲》、裘山山的《红围巾》、杨继光的《中将十岁那年夏天》、柳建伟的《追随》、李西岳的《哥们儿兄弟》、文清丽的《后花园》、张子影的《旧年之雨》等。 陶纯的中篇小说《秋莲》写上海解放之初,一个奉命秘密潜伏的国民党女特务,阴差阳错嫁给了解放军的一位英雄团长。“由于信仰不同而处于敌对的两方,在各自的坚定或疑惑中,发生了一种信仰对另一种信仰无法逆转的胜利,当这种胜利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持续时,便有了一种精神自洁的性质,从而在人性层面上,确认了作品的主旨。”《解放军文艺》对这个小说的推介语抓住了要害。裘山山也是近年来异常活跃的军旅作家,其作品是各大选刊的熟面孔。她的中篇小说《红围巾》包括了革命、爱情、地震这样几个要素,而爱情、地震是她的小说最常出现的要素,也是她表现得最得心应手、也最扣人心弦的主题。5·12地震是中国人的历史记忆,裘山山不仅参与了救灾,出过险情,还写了大量与之相关的文学作品。这个要素在小说中常常起着一种难以琢磨的作用,让人读罢念念不忘,有绕梁三日之感。相信这几个要素还会继续出现在她的作品中。杨继光的短篇小说《中将十岁那年夏天》写了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当读者随着故事步步看到结局时,又有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环环相扣的叙事和略带新奇的故事是这篇小说的出色之处。张子影的中篇小说《旧年之雨》是以追忆的方式讲一个过去年代的故事。令人诧异的是,这篇小说的语言与氛围与她过去的小说有着很大不同,洗去了一切技术性的、理念性的东西。雨的意象弥漫在整个小说当中,语言深沉又略带伤感,把读者带进一个记忆中的遥远年代。这是一篇与作者的性情、内心、情绪契合度相当高的小说。 二 “70后”军旅作家已进入中年,近年来已经成为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中坚。他们初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特征,但还在努力寻求突破,力求迈上更高层次。这种寻求突破的印迹在中短篇小说创作体现得最为明显。他们发表的作品有王甜的《雾天的行军》、朱旻鸢的《马桶》、王凯的《白鸽》、李亚的《在航行中》、李落落的《结婚》等。 王甜的中篇小说《雾天的行军》可以视作她不断突破自身写作经验的一个标记。与早期写大学生军官不断成长与蜕变经历的系列小说不同,她这次把眼光伸向了革命战争历史。一改过去略带调侃的语调,变得更加深沉悠远。在对一些问题进行追问思考的同时,对语言,对把握历史经验的能力,都是一次难得的提高,并且达到了不凡的水准,形成了自己的面貌。朱旻鸢的《马桶》写得也很有趣味,围绕一个机关楼的马桶写了洋洋洒洒近4万言,方方面面、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很有点叹为观止之感。当然,这也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作者的独具匠心。朱旻鸢的语言有幽默感,比较宽松但富有表现力,是一种很天然却也很艺术化的语言。在语言与重要的表达对象结合得很好的情况下,一定会写出非同一般的作品。王凯擅长写人物。他的笔下有许多军中小人物形象令人过目不忘,而且是过去军旅文学经验中所没有的。中篇小说《白鸽》、短篇小说《白糖》大体可以视作冰山一角,其中的人物很可能会出现在将来的长篇小说中。他的小说氛围、语言风格、叙事手段形成了自己的面貌,在去年的几篇小说中也一直在延续。李亚熟悉西方文学也有意改变自己军事题材小说的面貌,中篇小说《在航行中》一定程度上正体现着这种努力。这篇小说中没有故事,只有经验,而经验需要语言和叙述来表达,于是李亚又对语言和叙述本身产生质疑。总之,一次军舰出海的经验早已不是我们过去熟悉的面貌。像标题一样,李亚也在探索中。李落落不大为人熟知,但文学观念大致与我们相同。他的中篇小说《结婚》也比较与众不同。他的努力方向不在于讲一个多么吸引人或令人震惊的故事,而是传达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不一样的对现实、现象的认识。 同时,还有一些地方作家也写了军事题材中短篇小说,同样出手不凡。陈再见的短篇小说《有些话要说清楚》很有力道,语言也有张力,把一个退伍老军人的内心世界刻画得很有韵味,尤其是在故事结束之处,写老军人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放入棺材,给整篇小说带来了一个很有爆发力的收尾。秦岭的短篇小说《幻想症》也是一篇很新颖、很引人入胜、很有突发力的小说。婆婆种种恐怖怪异的举动吸引读者急切地想结果,当结果一出来,又有耳目一新之感。齐闯的《细水流年》也是一篇精彩的短篇小说。基本上称不上一个故事,最多是一个情节,但在结尾处,却突然让人很有恍惚之感。这一短篇小说的写作方法值得深入研究,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些小说本身的秘密。宗利华的职业是警察,短篇小说《同行记》是写两个男人去看长征战士无名墓碑群的故事。这篇小说未必是非常成功的,但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今天的人们已经无法想象革命时期发生的事情,也无法理解那时的人的内心世界,我们被震惊,但我们不能在心中重建一个相同的精神世界。仿佛有个围城,现代的人想走进历史,历史中的人想走进现代,但谁都走不出自己的围城,也走不进别人的围城。怎么办呢?小说没有再向前走一步。这个问题是军旅文学的一个核心难题。 三 “80后”军旅作家的特点是比较活跃,时出新意,存在着弯道超车的可能性。但军旅生涯的磨练是共同的,又是不可复制、不可学习的,只属于自己,也只有靠自己。他们的成长存在着不少未知,又孕育着巨大的可能性。他们发表的作品有董夏青青的《北境》、孙东亮的《回首乱山横》、王昆的《狼来了》、王建章的《弑》、王玉珏的《跷跷板》等。 董夏青青此前发表的短篇小说《垄堆与篝火》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画面式的语言与中国西部的生活情境,还有边疆军人内心世界结合得非常完美。去年的短篇小说《北境》延续了这一风格,显得飘逸灵动,举重若轻。董夏青青有着良好的艺术直觉和小说语言,具有成为出色小说家的潜质,需要的是选准突破方向,不怕试错,多多磨炼。孙东亮是近年来发表军事题材中短篇小说非常多,且生活质感很强的青年军旅作家。他是边防军人,在黑龙江边防驻守10年有余,小说叙事舒缓悠远,又有点淡淡的感伤。从《回首乱山横》等一批中短篇小说来看,他正在与同代军旅小说家拉开距离,并且努力向更高的层次迈进。王建章近年发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说。他的小说有某种异质性,语言犀利,文风凶狠,与传统的军事题材小说不太一样。比如他的中篇小说《弑》,自然投稿发表于《江南》杂志,并非军队现实题材,而是战争历史题材,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趣味和抱负。当然,要形成自己鲜明的风格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甚至是目前发表的几个中短篇小说还并不明朗,假以时日,必会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军事题材中短篇小说是一种需要长期跟踪,且细心体味的体裁。不时会有些小说如流星,华光一现地出现在夜空,却因为批评家的忽视和懒惰而擦肩而过。还会有一些作者在小说中透露出新的质地,却没有人去耐心阅读。总之,在军事题材中短篇小说中存在着种种可能性,应该去发掘去鼓励,让绢绢细流成为汪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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