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应该海纳百川、无所不包,种种迹象告诉我们,散文领域正在出现某些意味深长的新生态,向着自由的努力正在蓬勃生长。我想,今后散文的发展方向可能是一种综合性的文本,散文的疆域也可以继续扩大。时代总会对作家提出更高的要求,自由在当下会成为散文的桂冠还是筛子?我们将拭目以待。 散文是最平易近人的文体,好的一面就是随意自在、风行水上,造成的缺失则是无一定之法,没有一定的艺术标准。从文分骈散的时代起,散文的一大特征就是流畅自由;到了今天,相对于其他各种文体,自由仍然是散文的一个重要特征。回顾2016年的散文创作,我们可以看到散文创作越来越广阔的空间。 向着文体自由的努力 散文是作家审美体验和真实情感的自由表达,优秀作家常以不可预设、无法复制的独特方式完成思想感情的历险,因此我们说作家在散文中可以发挥最大限度的自由。2016年的散文在拓宽文体方面颇有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范例。 李敬泽专栏“会饮篇”《精致的肺》《坐井》《抹香》《考古》《杂剧》等用第三人称同时写关于历史和当下、关于中国和西方、关于幻想和现实的“元典”问题。他在这些散文里想要讨论的也是关于我们当下生活最基本的精神问题,这样的努力不仅对于散文,对于我们当下的文学生态和现实生活都有着重要意义。读这些文章,我们会遇到大量的机锋、留白、隐喻和暗示,史料和经验并行,古今中外共一炉。他的文字既整饬又鲜活,既致密又澹远,创造出既熨帖又深长的意味,创造出直接通向精神生活的大书。他自称“提供的是一个散文家如何进入历史叙事的角度和方法”,他笔下的历史在具体生活里花开花落,悲欢宠辱,他一边倾听着历史中含混不清的各种声音,一边把目光投向自己身边来来往往的身影。由此我们看到,散文在娓娓叙来的同时,还可以自由、深入地思考,在现代思想意识的层面上接续起“文以载道”的传统。 黄灯《回馈乡村,何以可能?》以自己的亲历亲闻,记载了婆家兄弟姐妹近年来在生活中遭遇的变故和不幸。她把文学感性和批判理性融为一体,以剖析自己来审视底层经验。她的写作和习见的知识分子写作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她的写作中包含着多层次的信息:有我们熟悉不过的怀乡情绪,也有对故乡现状的担忧,对当下农村、农民问题的思考,自身的城市生存焦虑等。由此提醒我们,怎样书写乡村,不仅是一个当代文学中的创作问题,也成为当代思想史的一个部分。 此外,蒋蓝《豹典》、冯杰《九片之瓦》、贾行家《尘土》等散文集都在不同的向度和方式上拓展了散文的文体空间。 从自我出发 自现代散文文体兴起以来,个体生命的表达成为散文的题中应有之义。作家在散文写作中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所熟悉的生活,人间烟火的点点滴滴在他们笔下娓娓道来,使得读者如见其人,如入其境。比如说父母亲人的往事和经历,在散文写作中常常能够感人肺腑,本年度就有不少这样的优秀作品。因此我们说在散文写作中,文学与生活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 刘汀《我们那儿的生死问题》写自己老家的人如何面对和经历出生与死亡,因为“老家还在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古老的资源,让我去审视我所见的世界,我所不见的世界。因此,我始终把这一处看作是这个世界的逻辑起点,当成我认知任何事情的基本立场”。他把日常生活比作一场叙事,而生死只是开头和结尾。虽然他直言一个山沟里的乡村故事不能被引申、放大,或是与其他个体通约,但是,我们都同意,记忆是我们从内心深处、从潜意识中讲给自己的故事。 江少宾《魂归何处》细致地描述了父亲为自己准备寿材到最终销毁寿材的过程。销毁寿材是一座里程碑,里程碑的这一头,是乡村社会的旧传统;里程碑的那一头,是现代社会的新文明。草白《漫长的告别》与其说是回忆父亲的离去,不如说写的是与父亲告别的过程,而这个过程长达12年,直到“像一个真正的丧父者那样,每当别人提及这个称谓,我只本能地感到迟钝和麻木,再也无法与人产生共鸣。”在王新华《他们》里,他们是牛,牛是故乡的象征。他们有自己的讲究,“一头牛从嘴到尾巴梢,都是内容”。当我长大走到外面的世界,它们“跟年迈的父母,共同构筑着我的后方”。最终,父亲把家里最后一头牛卖掉,给孙女凑上了城里择校费,家里以后再也不会养牛了,对于“我”来说,“那个村庄,我是回不去了”。凸凹《救赎》说是自伤身世,其实也是怀念父亲,更是表达了一个作家对文学的深切感念:“我们的生命因字词而被提升”。此外,舒飞廉《一个乡下少年的清晨》、彦妮《低到尘埃里》等,都是从自身生命经验出发去讲述大时代中普通人的起落悲喜,回忆苦难中那些永恒、真挚的情感的佳作。“90后”作家王闷闷的《世间的踟蹰》、杜永利的《背离是另一种抵达》、王东旭的《母亲的房子》等可算意外收获,他们写作的对象和父辈兄辈并无二致,依然是关于父母、成长、苦难,只不过他们用了自己不一样的叙述方式来表达。 文化与情怀 从自我出发的好处是文字朴素,感情真切,其实打底的是作者的胸怀和个性。但也有一部分作家自觉地将自己蓬勃的激情与深邃的思索一同融入散文创作之中,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家国和文化的高度上,或探究人生,或抒写思想,或描摹风情,他们的创作体现着各自不同的文化和价值判断,并衍生出丰富的意蕴和内涵。 阎晶明《一次“闪访”引发的舆论风暴》写的是一次文学史上的事件,辨析了萧伯纳来上海所说和当时的鲁迅所见之间种种“考证不完的争议”。在鲁迅看来,萧伯纳是照出虚伪世界的“一面大镜子”,但对鲁迅自己来说,他去见萧伯纳不是去见一个诺奖获得者,而是“去见证眼前的萧伯纳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至少没让他失望”。 作者行文看似平淡,不知不觉中警句和意味全出。最后的感慨“每见到外国作家来访,轻轻来,悄悄去,我总会想起‘萧伯纳在上海’这个词”,余味深长。 2016年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散文奖颁给了雍错《凹村》、金宽雄《话说历史的江——图们江》(朝鲜文)、杨犁民《露水硕大》、特·官布扎布《蒙古密码》(蒙古文)、黄毅《新疆时间》。他们的作品呈现了较为广阔的景象,特别是在对当下文化和社会生活的思考方面,有不同程度的创新和突破。 葛亮的散文集《小山河》分为人世、人间、行间、光景四章,写的是“人行世间的光景”。南京和香港都是葛亮心中的山河家园:南京是故乡,是忘不掉的萝卜味的腔调,也是岁月流逝中零落的声响;香港虽为异乡,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感情却因为异乡的新鲜与陌生,内心深处反而更有探索的欲望。特别是书中颇有意趣地描绘了香港生活的点滴,太平山、维多利亚港、港大中文系、红磡、荷里活道、椒盐濑尿虾、避风港炒蟹、雪冻豆腐花、张爱玲、太平清醮……文字沉稳中闪现着灵光,葛亮的香港由此焕发出迷人的风采。 耿立《节气是一个一个的美学格子》从节气写起,最终回到我们原本的朴素与从容。张巧慧《金石永年》写拓碑、墓志、印章、琴曲,是为“大梦五章”,但她却问:如果穷其一生去学习“浮生六记”式的美之皮毛,那么美究竟是救赎还是堕落?文珍《花》写她对花的理解和花给她带来的感动,“后来每当不快乐时我便闭上眼,就看见心爱过的那些花儿,我亲爱的栀子、桂花、芍药、刺玫、睡莲、桔梗、绣球、风信子,纷纷骑着星星向我飞来”。塞壬《钓鱼》用比喻来写生活,“我在钓鱼中学会了沉潜,在持久的耐性中保持激情并跳出肉身,于无人之境进入另一个精神的维度。我发现,女人是天生的钓者,她们无师自通地懂得了‘饵’”。 散文的新生态 从散文的创作群体来看,小说家和诗人仍然构成蔚为可观的散文大军。他们的散文不仅各具特色,还时常有着专业散文家所没有的优长。铁凝《“何不就叫杨绛姐姐?”》深情回忆了日常生活中与杨绛的交往,将日常生活中的温馨情谊与对故人的怀念之情升华为人生的宝贵财富,是作家的自我人生抒写,也带有强烈的审美价值。 2016年度出版的散文佳作还有南丁《和云的亲密接触》、张炜《李白自天而降》、张宇《推开众妙之门》、庆山《月童度河》和雷平阳《旧山水》等等。此外,包括编辑、评论家、影评人、电视人、学者等各行各业的散文写作者纷纷涌现,时有佳作问世。事实上,把别的行业里面的优势都吸纳进来,会使散文的空间更加打开,散文所反映的生活、情感、思想等内容更为广阔和多样,其艺术表现也更为丰富多姿。 散文的新生态当然不仅如此,随着论坛、博客、微博、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自媒体的兴起,从事散文创作的人愈来愈多,包括传统的报纸杂志等纸媒上的副刊、专栏板块在内,特别是微信公众号里的推送内容,散文的需求量都在日复一日地增加。以手机为载体的移动互联网的特性更适合短小精干的短文而不适合逻辑复杂、长篇大论的传统理论文章,网络写作给散文的观念、形式、内容等各个方面都带来了深刻的变化,其传播的迅捷和广泛也使它有了比传统媒体更大的影响力。网络的实时更新和交互性,同时充分调动了创作者和阅读者的热情与积极性。 在主要依赖于网络传播的散文写作中,还有一部分作家,他们或关注历史,或书写都市,或着眼当下,或回望乡村,凭借个性化的思考和鲜明的风格吸引了很多读者,包括庆山、慕容雪村、塞壬、李娟、马伯庸、苏枕书、纳兰妙殊、邓安庆等。2016年结集出版的有邓安庆《山中的糖果》,李娟、纳兰妙殊等人的散文合集《我的心贵于这个城市》等。 这些散文的新生态不仅扩大了散文的空间,促进了散文的繁荣兴盛,是散文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崭新时代的发展机遇,同时,散文也因其文体边界上的模糊性以及包容性,落实到具体的写作实践中,形成了观念反差极大的不同写作圈子,彼此交集甚少,这也导致了近年来虽然可称是散文的极大繁荣和扩散的时期,但同时也是散文价值判断非常混乱的时期。 散文应该海纳百川、无所不包,这个无限的文学空间会容纳任何形式的经验。包括但不限于以上所说的种种迹象告诉我们,散文领域正在出现某些意味深长的新生态,向着自由的努力正在蓬勃生长。我想,今后散文的发展方向可能是一种综合性的文本,散文的疆域也可以继续扩大。有论者称,既然文类规范本就是历史的产物,优秀的作家必然谋求溢出文类的创作。这样看来,时代总会对作家提出更高的要求,自由在当下会成为散文的桂冠还是筛子?我们将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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