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文化讯 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2017年10月5日下午1点,瑞典学院将201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石黑一雄的作品题材广泛,30年代的上海,50年代的广岛、长崎,未来时日的英国乡郡,在世界这个范围里,他是仇恨战争的移民作家,而在文学这片疆域里,他又在发动一次次战争——带来关于记忆与未来的、东方与西方文化冲突的震颤。 石黑一雄出版过7本小说,他的中国读者麦家读过其中的4本,同为小说家的麦家觉得,石黑一雄前期的小说像下棋一样,线路清晰、步步为营,是叙事技巧的集大成者,但从《长日将近》之后,石黑一雄就有点走“下坡路”了,他试图“反小说”、“反技艺”,但石黑一雄毕竟是石黑一雄,不是天马行空的马尔克斯,他勤勉、努力,但天赋可能差那么一点点。 凤凰文化独家连线著名作家麦家,请他聊了聊这位新晋的诺奖得主,以下为对话实录。 凤凰文化:您在微博上说石黑一雄写的是一种“笨小说”,封锁视角、打开内心,可以详细说说吗? 麦家:现代小说确实是戏法,非常的五花八门。他那个技法其实是非常古典的,笨拙的,也可以说质朴的,就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去观察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可能对别人来说早已经知道了,但他一点一点去发问去发现,就像挖东西一样、像考古一样。打个比方,一段历史对读者来说可能早已家喻户晓了,但考古者应该去证明这段历史,需要一点点去挖掘、去寻找。他到现在为止好像已经六、七部小说了,至少我看有四部小说好像都是用这种方法在推进。 这样会使得小说的可读性被降低,但是它又会把自己的内心一点点打开,离灵魂特别近,离可读相对来说比较远,这是他小说的一个非常大的特点。他让你经常会想起自己身上有个器官——内心,能够经常忘掉小说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娱乐或者游戏,他的小说里这种功能几乎是被关闭掉的。 凤凰文化:石黑一雄、拉什迪还有奈保尔被称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你觉得为什么诺奖会2001年的时候给了奈保尔,今年又给了石黑一雄?诺奖为什么会对移民作家这么有兴趣呢? 麦家:英国有三个移民作家确实在国际上得到了高度关注,拉什迪是从中东过去的,奈保尔是印度裔——虽然他是从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过去的。我觉得这几个作家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拥有国际视野,他们站在一种文化冲突上观察这个世界,他们藐视战争或者说他们仇恨战争,但他们在文化深处又发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基督教和穆斯林的宗教信仰冲突,包括东西方文化的冲突,是拉什迪他们写作的一个主题,也是二十世纪以来整个知识界或者说文学界一直重点关注的领域。全球化时代,这种移民身份已经决定了他们是一种国际视角,他们从第三世界发展中国家来到发达国家,冲突是天然的。一个英国作家可能感受不到这种世界的文化、宗教等等思想的冲突,但是像拉什迪、奈保尔、石黑一雄,他们天然地感受到这种冲突。 虽然石黑六岁就去了英国,但他是生活在一个日本家庭里,他父亲是日本人,他身上还是有很多东方文化的气息,他身上带着东方的基因。东方文化到英国,他们感受到的冲突是很特别的、很特别强烈的,这种强烈的东西他表达出来了,加上二十世纪后半叶的全球化,所以我觉得他这种作品就叫恰逢其时。 凤凰文化:您觉得除了这种文化上的冲突,日本有带给他跟英国的作家不一样的文化审美吗? 麦家:我觉得他的写法主要还是英国小说或者西方小说的写法,但你会发现他的内心还是有一半是在东方的。比方说,他有个小说题目就是《上海孤儿》,他的很多兴奋点是在东方。但是我确实猜不到他能够得奖,因为在我眼里,他的国际影响力不如村上春树、米兰·昆德拉、奥兹、阿特伍德。 《上海孤儿》 凤凰文化:您觉得文学成就上,他跟这些人比是不是也弱一些呢? 麦家: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文学成就上有时候很难比高低。只是从个人的文学趣味上来说,我觉得他还差远了一点。 而且关键我为什么没猜到他会得奖呢?他的小说到现在为止可能也就五六部长篇嘛,他得了布克奖之后的小说一部比一部挨骂,没有一个卷土重来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在走下坡路的感觉。他的至高点其实还是《长日将尽》那部小说,那部小说我确实觉得写得蛮好的,也得了布克奖,在西方包括在美国影响都非常大,在英国成了一个畅销书。当他时隔六年之后推出的另外一部长篇完全让读者大失所望,包括他前年又推出的一个新长篇。 凤凰文化:《被掩埋的巨人》。 麦家:他以前的小说像下棋一样步步为营,线路非常清楚,但后来几部小说都出现了不要章法,有点反小说或者反技艺。小说总是有一定纪律的,他前面是一个文学守纪的标兵,特别讲究小说的纪律,但是后面我觉得他完全是目无章法,他藐视这种东西,他反纪律,因此很多读者抛弃了他。他本来是很有读者缘的,他后来的小说我也看不下去,我觉得路子走偏掉了,过于的散漫、过于的反常、过于的非自我。其实你可以感觉出来,他想挑战自我,但其实有时候自我是不需要挑战的,刻意地去挑战自我以后反而乱了阵脚,反而失去了自我。他显然不像马尔克斯,是那种天马行空、才华横溢,可以发明一种新小说的作家,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很勤勉、很努力、很注重修炼而且确实达到了一定高度的这么一个作家。但他想自我颠覆、想破茧重生,我觉得他缺乏这个能力。 马尔克斯 凤凰文化:得知石黑一雄得奖后,你在微博里你说,中国几乎什么都变了,西欧也有变,北欧几乎一直不变,怎么理解这种“不变”? 麦家:中国的变化很好理解了,无论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围绕在我们身边的物质产品,还是精神层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年西欧作为发达国家,站在时代的前列,也在被动地改变,但是北欧可能不一样,你跟他们的交流就能发现。瑞典作为北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他们真的没变,他们对文学的判断力,对文学的关注,他们的价值观我觉得一直没变。从他们一再拒绝村上春树,今天把奖颁给石黑一雄就是这种不变的暗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