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题者：迟宇宙
    提问者：木子吉 时间：2017年9月
    简历
    山东莱州人，1976年11月生，199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资深媒体人，作家。
    手记
    迟宇宙说话慢条斯理，轻言细语，时不时会看起来“艰难”地“回忆”一下，字斟句酌。和想象的长期在社会新闻报道和财经专栏里纵横厮杀的记者形象完全叠不到一起。
    每当提到女儿时，他立刻眉眼舒展，甚至笑得有些羞涩，本来就慢悠悠的腔调变得特别柔软。后来他发过来一幅画，是父亲节那天收到的礼物，女儿画的“爸爸”：色彩艳丽而抽象，胡子被画成一簇蝴蝶结。他的表情之间又开心又有些小得意……男人宠起女儿来，比较“可怕”。
    1.最近在忙什么？
    在做一个新媒体项目“商业人物”，做新一轮的融资，要见各种各样的投资人和客户，给他们讲我们正做的事情，这也需要我不停地出差。我们公司手里还有两个新书的出版项目，和出版社合作，出版商业人物类的，我们负责前端的内容。另外一件事，就是最近小孩子新开学嘛，只要有时间，我会送她去学校。
    2.新书《大狗传》灵感来源是什么？“大狗”意指商业大佬的膨胀，还是另有所指？
    《大狗传》从2011年开始，零零散散大概写了五六年，都是一些小短篇。最开始就是写着好玩，先是在《中国企业家》、《东方企业家》两个杂志做专栏，后来决定有技法地去创作出来。2000年前后有一本富人的书叫《大狗——富人的物种起源》，挺有意思的。“大狗”在西方社会里的定义就是有钱人，不管正面还是负面，我直接把“大狗”借用过来。
    
    当记者时能接触到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说国美的“间谍门”，作为报道你又没法写，再加上我了解到的一些非虚构写作无法呈现的东西，把多个人物叠加，同时也能规避一些风险。
    大概五年前，我开始系统地写一些短篇的商业题材小说，想用德莱塞的方式记录这个时代。这中间主持过一本杂志——《中国故事》，虽然并不成功，但却进行了一些尝试，用虚构和非虚构两种模式来记录这个时代。
    3.在纸媒的工作经历，你最大收获是什么？
    我1998年入行，大学毕业去的《南方周末》，赶上了“周末”最好的时机，然后去《经济观察报》，也是一家非常重要的报社。离开经观又去了《新京报》，主要是做管理。在这期间正好有机会写了《海信史》和《宗庆后：万有引力原理》。
    纸媒的黄金时代意味着你能掌握更多的资源，个人的价值能够被放大。在“周末”的时候做记者，在“经观”做首席记者，在“新京”做高管，这些机会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回头看比较少见，我在“新京”进编委是27岁。我2006年离开“新京”，离开的原因就是连续值夜班，白天要开会，每天睡眠只有四五个小时。那时候身体都要垮了——肠胃性植物神经紊乱。
    4.新闻从业中最难忘的事？
    在《南方周末》工作期间，有一次去采访烟台海难，当时我父亲去世没多久，派我去一个是我老家是烟台的，情况还算熟悉，再一个方言接近，采访起来比较容易。当看到那些遇难者的遗体，长期被海水浸泡都已经变成紫色，我突然对死亡的理解变得很深刻，感觉整个人变得非常脆弱。我对总编江艺平说，“短期内别再让我去采访灾难，没办法再看到那种尸体的现场。”结果没多久又去山西采访山火，烧死23个山民。那时年轻不知道害怕，半夜12点钟爬去看现场。我和摄影记者一起，到一个小广场拍照片，他的镜头要面对尸体，我帮他把棺材板抬起来。回到宾馆，感觉日光灯、床单都是惨白的，吓得半死。
    5.你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到中年的感觉？
    我记得2006年，我快到30岁生日的那段时间，有一天一个人去朝外的麦乐迪，开了个房间，大哭一场。当时就觉得自己已经30岁了，还一事无成那种感觉。没有达到对自己的期望值，很沮丧地大哭一场。
    我就想一定要在30岁生日之前给自己一个交代，后来我以《论语》为蓝本，写了一个小说《孔曰》。以子贡的视角来叙事，因为子贡最有钱嘛，是孔门的赞助人。再后来就花时间集中研究先秦的商业史，写了一些专栏。再发展到写了几个短片，我计划写10个人，现在才写了5个。主要的压力在于史料的收集，以后会找时间来继续完成。
    我特别喜欢德莱塞的《欲望三部曲》，想把中国商业史隐秘的一面呈现出来。当时有人请我写一个商业题材的剧本，那时商业题材的收视率很低，也就是从《中国合伙人》才开始好一些，这也是随着互联网流量的放大，大家才开始感兴趣这个细分市场。因为我们后期要进入影视开发领域，所以《大狗传》找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能够进行加持的机构。
    6.回过头来，你怎么看传统媒体？
    印刷这种形态不会消亡，我觉得以后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买一本纸质书要几百块钱、一本杂志几十块上百块钱，它会变成一个阶层的一种标志。比如像“北青报”一份卖十块二十块，北京这种城市应该能容纳两三份这样的报纸。
    我个人觉得，中国以后就没有做中档投资的项目了，影视剧也一样。一档就是投资特别小；一档就是投资特别高级；中间这档基本上就不存在了。
    印刷媒体还有一个服务功能，像巴菲特大量收购社区报，他主要就是优惠券，在中国优惠券都电子化了，这就是个麻烦事，一旦优惠券的功能丧失，存在的意义急剧缩减。
    7.你现在每天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我的时间是弹性的。如果我在北京，没有应酬的话，每天5：30起床，女儿6：00起床，我都会接送她上下学。来回路上各需要半小时，跟她聊聊天，是最好的亲近。白天主要是用来工作的，晚上把她接回家，我们会做一点宵夜，一起吃点东西、聊聊天。然后她洗完澡躺床上，有时候我们会给她讲故事，有时候让她听喜马拉雅。
    8.所以你参与女儿教育很多？
    我们不会强迫她一定要学得怎样，她成绩也不会太差。我跟她妈妈也是在商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提供更好的条件。除了必须坚持一项运动，不想她变得太懒，其他的绘画、机器人都是她自己在做，好几年了。小孩就是当她有进步，能实现，兴趣就更大。昨天去游泳，第一次摘掉背板，游了25米一个小来回，回来跟我说得很兴奋，我说：“爸爸小时候学这个也用了好长时间，我送你个礼物吧。”她特别高兴。
    她从小我们之间的交流方式就是很成人化的，我们家的生活习惯说话都是完整的句子，比如我会喊老婆名字说“请你帮我把××拿过来”。这样，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说完整的句子，可以锻炼她的逻辑思维能力。
    （问：你对她的期望是？）
    我希望她拥有幸福自足的人生，拥有自己独立的审美，至于其他的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平常潜移默化地还是会给她一些东西，我们的阅读、我们的视野，相对来说都会影响她，比如说前段时间去呼伦贝尔，她写作文“我们去了呼伦贝尔，还去了俄罗斯。”我说“你没有去俄罗斯啊”。她说“对面就是俄罗斯啊”。我说“我们加两个字，去了俄罗斯‘边境’”。这样，她一下就有了“边境”这个概念。平时在家里聊天不会特意灌输什么，聊影视IP、文学、写作就是这些。
    9.创业中最难的是？
    最难的就是你要为很多人的未来负起责任，要为很多个家庭负责。压力很大，但成就感也会很大，没有他们督促，像我这种性格就会变得很懒。
    创业有两种，一种是开拓欲很强，能够开发出很多客户来。还有一种就是一个一个的客户，但每一个客户都是长期的跟随你、愿意跟你合作。我们有些客户一旦建立起来关系，都是非常长期的合作。产业里面需要互信，在需求之上建立互信，是帮他把事情做好，而不是我从你这里拿到钱了去糊弄。他得到一个未来的更大发展空间，慢慢下来，会觉得这样最好，最满足。有了互信，在执行的过程，当他提出“这个利润要调低”“这块要补充人力物力”的时候，我不会觉得说“啊他又在克扣我”，而是尽力去做好。当我做出牺牲的时候，对方是知道的，在下一次的合作中，他就会提出来增大利润空间，这都是相互的。
    10.你的公号“商业人物”采用媒体调查模式对上市公司进行“全景调查”的初衷，指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产品的形态，先尝试一下。我们有几个人买了某上市公司的股票，在阅读了大量的券商研究报告发现调研报告简直是不说人话。然后我们就看好上市公司，自己去调研，销售给需要的人，做一种付费模式。
    11.你创业的野心和目标是？
    就是想做一个线上版的“福布斯”。之前我们只是从事媒体业务，今后想在中国影视IP里面商业题材这一块成为垄断者，做一个细分领域里面的领导者。我们从事最前端的开发，小说、剧本，时间本身就是有价值的，我们还有优先投资权。
    12.如何“活在珍贵的人间”？你微博里感叹的一句话。
    这是海子的诗……我以前看《水浒》的时候，看到四句话时我就刻了一个印章：“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人处于极端的环境下选择的空间会慢慢丧失。后来我30岁写《孔曰》的时候，心态好多了，一个是随波逐流：我不会逆潮流而动；一个是随遇而安：要有对当下满足，有满足感才会幸福；再一个就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样就会活得比较随性，但是又不会脱离外部的环境。这三个加起来，我把它叫做“玩世而恭”，自己给自己来一盆鸡汤。
    13.你说过“发声是宣示善的良知，沉默是对恶的纵容”。你性格是什么样的？
    网络暴力很强，很多社会事件，当我没有做出真相判断之前，我不会那么着急跳出来。我们或多或少卷入过网络暴力之中，我会比较谨慎，要有一个是非善恶的判断。但是很多东西是不能发声的，因为你代表了你的公司，要对公司、投资人负责。我现在收敛了很多，原来看到不顺眼的都会骂两句。但是现在我不希望因为我个人影响到“商业人物”这个公司。
    14.你青睐什么样的投资方式？你会买房作为投资吗？
    我是一个偏保守的人，风险偏好比较低。我投资一个就是二级市场的股票，一个是银行间的理财产品。现在我觉得还是要把钱用在教育和消费上，教育主要是对孩子，消费就是提升生活品质，提高生活的满足感。
    我经常会错过各种买房的好机会。最后还是买了，买了之后才会发现，每一次买都是对的。我买了之后就不会对房价计较了，我不会买多，只会买自住的，不会单纯用来做投资。
    15.你认为现实中的幸福是怎样的？
    关于幸福，我一直喜欢茹科夫斯基那个定义：“幸福就是一觉醒来，发现不幸是一场谎言。”所谓幸福，本质就是内心安宁，实现了自觉的状态。晒着午后太阳，翻着闲书，饮着黄酒，孩子在身边跑……这是我生活中的幸福。
    16.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
    我最珍惜的现在肯定是我女儿，但是也不能说把她视为财产。我最珍惜的是现在能够进行的一个相对的比较丰富的人生。我能陪伴见证孩子的成长，能够陪伴我母亲，跟她们在一起生活，老吾老、幼吾幼，其他的都不重要。
    17.平常有什么兴趣爱好？
    看书，看电视剧。因为我们想做电视剧这个行业，所以把所有能看的电视剧都看了。
    爱好的话，就是喝点小黄酒。我每天会喝点儿黄酒，独酌。我不喜欢喝白酒，啤酒会发胖，有小孩以后更不怎么喝了，喝了会打呼噜影响她休息。喝点儿小黄酒那种状态就特别好，就是郁达夫散文里写的泛舟西湖微醺的特别舒服的那种感觉。我基本上不在外面喝，会邀请朋友到家里来一起喝点酒。我最好的一个朋友移民去加拿大了，他回来的时候会来我家住两天，那两天可能会慢慢从早喝到晚。
    18.最喜欢看的书？
    每个阶段都不一样。德莱塞、博尔赫斯、奈保尔……目前最喜欢看的还是安妮·普鲁的书，过两天出差的时候要带几本书，昨天我还在想要么带上《船讯》，早买的，这次想再看一下。
    我现在觉得时间是有限的，看书比较挑剔，只读最好的：你可以写不出最好的，但是不要把自己的审美给降低了。
    19.最喜欢的运动方式？
    现在其实很少运动，我的脚部有一个轻微的骨裂，散步比较多。最近我想了个办法：靠墙直立，站5分钟都会很累，我就边站边看电视，据说减肥效果还挺好的。我以前大学里打羽毛球、游泳，篮球，高中的时候我练中长跑，这些在业余里面还过得去。
    20.你对故乡怎么看？
    我觉得所有情感都基于人、还有一些记忆以及传统，但这些东西在慢慢消亡。我现在还有外公、母亲、舅舅姨妈他们都在老家，还有我妹妹，现在联系很紧密，但是等他们都老了，过世了，等到我的孩子那一代以及她们的下一代，我觉得基本都是路人。时间空间的改变，生长的背景不同，故乡也就不再了。
    21.你最重视朋友身上的哪些品质？
    善良，正直，忠诚。我不愿意去跟品质不好的人浪费时间，一个人不可能孤立地生活，别人也会通过你身边的人是怎样的来判断你。你身边人都靠谱，人家认为你也是靠谱的，你身边围着一群骗子，你还跟他们来往得不错，那别人也会认为你是骗子。你会在真正的朋友面前呈现你的原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