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炼金术师来说,金子本身并非是他的追求,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自我修正、自我提升,开掘精神意义上的多方面可能性,也许才更为关键。就这一点而言,写作与炼金其实有许多相似处。也许正因为如此,日本作家平野启一郎的作品《日蚀》中并没有具体描写炼金的过程,却在种种宗教迷思中勾勒出一个令人难忘的炼金术师的形象,而这位炼金术师,恰恰是他自身形象的某种投射。上海书展期间,平野启一郎携小说《日蚀》《一月物语》来到中国读者面前。 21岁开始写《日蚀》,23岁凭借这部处女作获芥川奖,并由此成为当时日本最年轻的芥川奖得主,此后持续创作,推出“浪漫三部曲”系列、创作系列短篇小说、任三岛由纪夫奖评委、获法国艺术文化勋章、新作《剧演的终章》(暂定中文名)获日本读书艺人大奖……在写作领域,平野启一郎的人生几乎如顺风扬帆。 然而他所代表的并不是时下日本流行的治愈系、情感系写作,而是始终保持着纯文学的思考路径和创作理念。古典瑰丽的行文风格和细致刻写始终贯穿在他多种体裁的写作实践中。“通俗文学像是把已知的事物巧妙地重组而创造出来的世界,纯文学则像是书写未知事物的领域。在既有概念的分解过程中,文学会产生出新的东西,这样的一种体验是很重要的。”他表示,“在我心里,有某种东西能够分辨何者是通俗文学,何者不是,但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对于许多初涉文坛的新人作家来说,如何确立自己的风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平野却似乎没遇到过这个麻烦。处女作问世时,编辑直接为他冠名“三岛由纪夫再世”——事实上,三岛由纪夫的作品的确是他个人阅读史中的转折点。初二那年,平野启一郎读到了《金阁寺》。三岛由纪夫华美又带着些许阴郁气质的文笔,给少年平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自此他开始疯狂收集和阅读所有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并由此摸索着阅读三岛笔下提及的托马斯·曼、谷崎润一郎等作家的作品。 直到如今,他依然认为三岛由纪夫是他写作生涯中的重要导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于三岛思想的全盘接受,在接受记者的专访时,平野说:“虽然被认为是‘再世’会觉得很光荣,但我对三岛的文学、美学理念也是有批判地继承,我更希望能跳出他的思想。” 读平野启一郎,会对他笔下强烈的画面感留下深刻印象,而磅礴的想象力和构架能力、繁复多变的故事背景,以及对于宗教、哲学等命题的深入探讨,则成为他区分于其他同代作家的明显标志。在“浪漫三部曲”中,《日蚀》讲述十五世纪欧洲炼金术师的故事,《一月物语》则是以明治三十年为时代背景的怪谈故事,《送葬》来源于十九世纪法国艺术家肖邦和德拉克罗瓦的故事。虽然毕业于法学院,平野对于框架严明的法律却并不怎么感兴趣,而是阅读了大量西方古典宗教、哲学文献,并沉迷于探究其中的脉络、逻辑乃至自相矛盾之处。于他而言,那些未能言明、不可琢磨的,那些欲言又止、不被现实所框限的,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 “我会把很多想象投入自己的作品里,甚至为我所想象的画面画画,然后再记录、描述下来,我也喜欢梦境,在写作中呈现各种梦境。”平野所说的,是在他的多部作品中出现的无意识梦境描写,曾有长达半年的时间,他将记录本放在床头柜,在醒来后第一时间记录自己的梦境,并慢慢将这些梦编织进作品。“人在现实中适应社会,这只是寻常我们表现出来的一面,梦境则是无法完全自控、更接近原初心态的一面,其中的意味更值得探究。”而他所关注的,更多是产生梦的心理背景:“描写现实时,作者考虑的多是实际情况和现实逻辑,梦境不需要这样的支撑,却更需要心理层面的考量,这是很有意思的东西。” 尽管在不少作品中糅合了“残酷美学”的书写特征,平野却并不认同日本文学是以“残酷美学”为主的书写。在写作中,我是谁、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等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则是他一贯的关注重点。“从《源氏物语》起,日本文学中的美学构成就一直被海外学者研究,直到当下也拥有相当复杂性,包括多种亚文化的构成。我所喜欢的作家中,三岛由纪夫、谷崎润一郎,以及波德莱尔的诗歌中都有残酷美学的存在,他们的创作多来源于主人公否定自我、痛苦生活与艰难思索的过程,这一命题在全世界是共通的。”而在提及关于写作中的真善美时,平野希望能“以美为杠杆,撬动真与善”:“真、善、美在很多时候是一体的,美这一概念中包含真与善,即使在有些作品中,美是以‘恶’的形式存在的,其内涵也是一种值得人们欣赏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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