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大概是葛优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作,在此之前他是话剧演员,也在若干部电影中担任配角。在《顽主》中他饰演三大男主角之一杨重,在受命替雇主约会一场戏里,面对越来越被自己有限学识吸引的女子,他不得不打电话回公司问计,心里焦急,脸上仍是一脸虚空。 《罗曼蒂克消亡史》 的结尾,陆先生对着即将遭到杀身之祸的妹夫与外甥,不眨一眼,与他在这部电影里大部分时间的状态一样,冷静、沉默、诛心一样恐怖。葛优的表演在整部电影里应该还算协调,因为电影里的人,都像是古龙笔下沉默是金的男女,不到最后关头,不说真话,甚至不说话。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很契合被认为是影射杜月笙的陆先生的气质,同时,也恰到好处地再次无言地强调了葛优在银幕上刻板印象 (是真的“刻板”的形象) 一以贯之的吸引力。通过“不演之演”的演出状态,葛优呈现了角色的内在张力。 今天的人谈起葛优不免要将他同冯小刚捆绑在一起。诚然,在冯小刚始于上世纪末的一系列贺岁电影中,葛优的存在都是与导演紧密相连的文化标志性形象。《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手机》,大智若愚而每每陷入被动的小人物是葛优给世人最感性的印象。事实上,从1990年代初开始,葛优已经与冯小刚有了非常密集的碰撞,比如冯参与编剧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电影《大撒把》等等。 推而广之,在这些影视剧里葛优塑造的形象,其实是更早的1980年代末由“王朔现象”而延及的、更具文化解构意味的新派京味文化中陈列出来的。 米家山导演、拍摄于1988年的《顽主》 是那个“王朔年”的代表之作。这一年有四部根据王朔作品改编的电影上映,《顽主》 无疑是此中最耐人寻味的一部。从今天的眼光看来,在啼笑皆非的颁奖礼上上演的T 台秀,依旧具有相当先锋的意识。葛优在片中饰演三大男主角之一、同时也是3T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杨重,在受命替雇主约会的一场戏里,面对越来越被自 己有限学识吸引的女子,他不得不打电话回公司 问计,心里焦急,脸上仍是一脸虚空。《顽主》 某种意义上还原了那个时代部分青年的内心世界,葛优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表演,其实是一针见血的。 《顽主》 大概是葛优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作,在此之前他是话剧演员,也在若干部电影中担任配角。尽管此后葛优参与了许多不同类型的不同角色,比如 《老店》 里的季公子、《烈火金刚》 里的刁世贵、电视剧集 《寇老西儿》 里的寇准等,但最为世人熟知的,还是以冯小刚喜剧里的角色为代表的冷面形象。冯氏贺岁片的头三部曲里,葛优将去内容化的表情转成了小人物生活中的囧态,具有一种对经典喜剧人物套路的反讽,令某种程度上被升格化的表演具有了接地气的可能。在那之后,沿着 《手机》 及至《非诚勿扰》,其实都是一招吃遍天下的作法。虽然这是最受认同甚至被视为葛优专属的表演姿态,但笔者认为这并不能代表葛优表演的最高水准,恰恰相反,当它们经过一再重复成为了固定套路,葛优的表演在这些喜剧作品 中所呈现的面相,就是单一的。 葛优最好的表演,正是在一些不太像喜剧的或悲情、或荒诞的作品里。 《霸王别姬》 里的袁四爷,其实是脱离了 《顽主》 式反传统意味的冷面角色的早期代表。袁四爷是与程蝶衣同样入戏太深的富贵人,由戏爱上蝶衣扮演的虞姬却对蝶衣本身毫无兴趣,被枪毙之夜跨着京剧台步走上刑场。葛优的袁四爷,通篇姿态波澜不惊、羚羊挂角,唯有在与蝶衣扮戏时的一惊与辩护台上的一怒,是突出的笔画,呈示出极强的节奏控制力。 此外,在古装片如 《秦颂》《夜宴》 《赵氏孤儿》 等片中的正经角色,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大众对葛优的喜剧刻板印象的反面教材。在这些电影中葛优尽管表演亦不失水准,但高渐离或程婴表情的一度凝滞,会令观众直接联想到其喜剧中(通常是光头) 的造型,这种接受层面的误判已经脱离表演本身了。 而到了姜文导演的 《让子弹飞》和 《一步之遥》 里,葛优又有如神助地将他的冷面表演发挥到极致,当这张脸茫然看着画面,却说出一番意味深长的对白的时候,其自身的反差与姜文电影中以癫狂姿态直面人生的要旨不谋而合———也可以说,在这两部电影里,葛优非常完美地完成了影片的高级喜剧建构,将荒诞性在形态上无限收敛,其实是从内在能量上的最大化,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表演状态,又像有烈焰呼之欲出。 这正如30多年来,我们在银幕和荧屏上看到的葛优———他的外形好像从来没有变,可是冷暖之间,似乎又琢磨透了每一个角色的前世今生。在懵懂的脸上发问,于严肃腔调下反复强调一件荒唐事,葛优随时都松着,但其实内在是绷着的。他以喜剧最为知名,但成就远不限于喜剧,或者说,他演的喜剧角色,其实都是悲情主角,而悲情的角色,反倒令人心存欢乐。在这种矛盾里,关于葛优的表演形态是否单一,以及对他的电影的期待的误会,只怕会越来越深。 (作者为戏剧与影视学博士、影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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