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谷童话》是徐则臣的跨界之作。从成人文学迈向儿童文学,作者以力透纸背的笔力和丰沛的情感将自己对当下现实的思考、环境问题的反思以及对美好未来的希冀进行书写,以童话的形式来完成一部“警示书”。 精擅于观察的徐则臣,在这部童话作品中,完全进入了童眸世界。他不小看儿童的智商,他理解并尊重孩子的内心世界,因此他可以贴着儿童的视线去观察整个世界,重现那些久被成人所忽视的现实角落与最纯粹的情感要素。对儿童思维与儿童语言的恰切使用,也使得作品极富可读性,徐则臣用儿童读者乐于接受的方式,搭建起精神交流的平台。 故事开篇便是“一千四百二十六条船”,主人公少年古里和怪物古怪在石壁上画线记录船只的数量。这异于成人的行为方式巧妙地将读者引领进儿童的视角。他们有着对数字的敏感,坚持对一些宏大事物进行近乎执着的微观查探。也正因此,主人公才比成人更为清醒地意识到,那“连风都吹不到”的角落正在平地起高楼,才能冒冒失失地发现外来入侵者自我破坏纪念碑的诡计。作者与大多数儿童文学作家不同的是,他没有将童眸设置为过滤镜,他直观地还原所见之物、所见之事,阴谋在孩子眼中的洞见往往比成人更为清晰。这些处理方式无不体现着徐则臣对儿童心智的尊重,正因为肯定儿童的智慧,所以《青云谷童话》不同于精专于儿童视角与语言的成长故事和幻想小说,它有更大、更深远的抱负。 当古远峰问古里如何开导古怪时,古里说: “我就说,死古怪,你不能死,”古里云淡风轻地说,“你还不会数到一百六十呢,猴子和猫头鹰的话我也还没学懂。” 这种儿童语言的背后,是主人公的微妙心思,他与古怪的约定并不能让父亲知道。而显然,父亲古远峰也深谙其道。 当然不可能只说这些,但儿子不愿意说,古远峰就没再问。他们的友谊让他们自己处理。 这些情节与对话的设置,充分体现了作者对儿童思维的有力洞见,而作者对父亲行为的描写则是在有意无意间传递着一种态度,一种真正对童心的护持。这些细节的展现,作者采取的均是“曲径通幽”的写法,一笔带过又如飓风过境,他意在羚羊挂角,旨在以略代详。 《青云谷童话》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作者在营设童话故事的同时,又在不断洞穿传统童话的外围,他更注重童话核心与外部的关联。 在雾霾肆虐、人心不古的环境下,作为“世外桃花源”象征的青云谷面临着“现代化”的入侵,来客微笑背后的机关算尽使这片最后的净土岌岌可危,而古怪和其他野生动物的被捕以及强迫展览则成了一种扼杀“原生”的写照。好在还有少年古里,还有坚守在故土只为了守护“想坐就能坐下来的泥土地”的古瘦山一家。古里和爸爸千方百计去寻找猫头鹰“睡神”和古怪的叔叔“智多星”,则无疑是一种追悔和补救,因为父子的坚持,一切都有了转机,于是希望又一次被点燃。那狂欢中的动物大营救,把故事推向高潮的同时,也无疑将读者引领入了一个信念的方舟:无论多么强大,入侵与破坏都终将被瓦解;无论道理多么冠冕堂皇,被压迫的总有一天会反抗。 与传统童话着重于故事本身的书写不同,《青云谷童话》直指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作者打破了童话故事与现实生活的壁垒,为儿童读者展现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他尊重孩子,并不把他们放置在幻想世界的温室里。同时,《青云谷童话》无疑也给少年读者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承载着人性温度和守持精神“桃花源”的种子,祈待之后某个瞬间的破土而出。 而对于成人读者,这部童话则成了一面镜子,它毫不留情地映照出我们心中的欲念,并将一个可怕的因果图呈现在众人面前,各有所见皆有所得,跨越年龄层次的书写指向正是一部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魅力所在。 从《跑步穿过中关村》到《耶路撒冷》,再到新著《王城如海》,无论从选题、书写形式还是主题的表达,徐则臣都是坦诚的,也是敢于冒险的。书写《青云谷童话》时也不例外,他毫不避讳人心的险恶,也敢于直接展现死亡,他让善与恶直接碰撞,更让那些摇摆不定的边缘者自主选择、自食其果;他让死有所终,死得其所。这是敢于冒“大不韪”的,是儿童文学界难得的声音,而这也恰恰标识着《青云谷童话》的价值,它在这个层面上深具经典意义。 古怪叔叔“智多星”为救古怪而死,那汩汩流淌的鲜血没有回避读者,“智多星”也犯过错,他也抢占过侄子的家,然而他终生都在被自责囚禁,直到他在弥留之际听到了古怪的原谅之辞。故事的最后,青云谷长老古瘦山与“丰总”共同消失在大洪水中,这向读者传递了颇具隐喻意义的要素,过分的“现代化”入侵之后,迎来的将是共同的消亡,无论是否承认,人类群体的过错必将由集体承担。 “可是你们不打算让我们好好过下去。”古怪说,“看这好山好水,说变就变了,心慌慌的。” “是他们。”古里争辩道。 “你们也是。有你们,才有他们。” 面对被破坏的家园,古怪和古里的这几句简短对话,就像古瘦山敲响的那绵延不断的钟声,一声声撞在读者身上。“有你们,才有他们。”徐则臣以儿童甚至是动物的语言和视角为我们撕开了童话的外围,直抵文学的本质,这是一种“直面”的态度,作者与主人公一起接受着古怪的指责。正因此,《青云谷童话》的内涵远远超越了一般的儿童文学作品,它更关乎心灵世界,关乎这被过分呵护的童心应该面对的真实。徐则臣用他一贯执拗而真诚的书写方式,在儿童文学领域发出了作家有力的呼告——告诉孩子,一切与我有关,与我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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