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地处苏中、苏北,兼融吴楚越之韵,汇聚江淮海之风,孕育了悠久的历史文明。特别是自然风景似童话般绚丽,乡民品性如儿童般纯真,使得里下河文学中的童年叙事如鱼得水,如影随形。从上世纪50年代胡石言推出小说《柳堡的故事》,到上世纪80年代汪曾祺推出小说《受戒》,都无一例外地采取了童年叙事策略,凸显了柔情似水、轻盈灵动、温文尔雅、韵致无穷的艺术特质。 在中国文坛可圈可点者,如曹文轩、黄蓓佳、毕飞宇、祁智、朱辉、刘仁前、庞余亮、刘春龙、顾坚等,因其出生于斯,行文风格、自然背景、语言表达大同小异,便汇聚成引人注目的里下河文学作家群。他们根植于里下河文化沃土,作品的字里行间,浸淫着里下河河湖港汊的日常生活、民间文化和童年记忆,唤起人们回归自然、回归真善美的文学精神价值判断。 汪曾祺师承沈从文的童年叙事策略 中国早期乡土文学代表沈从文,运用童年叙事方式,讲述湘西边地少数民族和沅水流域船夫、水手的命运,表现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他的童年视角几乎都离不开水,如《边城》里的渡河、《长河》里的辰河、《丈夫》里的那条泊船的河,都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刻下烙印。 新时期乡土文学代表汪曾祺,延续了老师沈从文“田园牧歌”式精神乌托邦风格,极富诗情地展现了里下河田园风光。汪曾祺的童年视角也几乎离不开高邮湖畔的水,作者用婴孩一样纯洁如水的目光打量故乡。无论是《羊舍一夕》《受戒》《大淖记事》,还是《黄油烙饼》《晚饭花》,似乎都有一片水汪汪的天真烂漫的儿童世界,渲染出童年时代生命体验中的那份童趣,于雅朴中传递了那份纯真永恒的儿童情感。 在《受戒》中,汪曾祺要找回童年时代真实、朴素的人情,找回文学生命中真诚的根。《受戒》描写的是平凡和尚的生活,是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美好的恋情,更是一种优美、健康的人性,一个让人充满遐想的静穆的净土世界。整篇小说没有谈情说爱的情节,只有中间一句“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作为铺垫,最后以“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直接升华主旨。细细读来,感觉初恋之美如此迷人,恰似一曲回荡在百里水乡的温婉动听的童年牧歌。 曹文轩、黄蓓佳、祁智的儿童文学书写 新时期以来,里下河文学的童年叙事,创作主体在言说童年时,都带有或浓或淡追怀过往童年的心态。在都市话语日益喧嚣的今天,里下河文学童年叙事具有双重含义。一是抽象的精神意义,是心灵中的仁爱、纯洁、温暖等信念之乡;二是具体的地理意义,是文本中的湿润、古朴、醇厚等里下河风情。 上世纪80年代,盐城籍作家、北京大学教授曹文轩第一个明确提出:“孩子是民族的未来,儿童文学作家是民族性格的塑造者。”这种提法,突出了作家的主体意识。这位在里下河水边长大的学者型作家,自小就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童年好像土壤,从这里生长出的真诚、悲悯、温馨和人性的伟大与光彩,让曹文轩迷醉不已,甚至连这里的歌声都是湿漉漉地沁人心脾。《草房子》中,桑桑在白雀姐姐门前高叫的连锁调《一颗星,挂油瓶》;《芦花鞋》中,葵花跟奶奶学唱的《四月蔷薇养蚕忙》;《山羊不吃天堂草》中,明子用正在变声的嗓子唱的《正月里正月正》……它们能让孩子充分地抒发心中的快乐和喜悦,倾吐心中的苦闷和孤独。作者以悲悯、高雅的情怀,睿智、人性的表达,以及温润、真纯的追求,为里下河文学高擎起“以善为美”的美学旗帜。 在里下河作家作品中,乡村并不总是呈现出一幅幅安宁、美丽、祥和的理想图景,也会展现出严酷的一面,有纷扰、暧昧、苦难和抗争。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黄蓓佳,以一个女性作家的良知告诉人们,童年不都像万花筒一样绚丽多姿,生活也不都像新娘一样披上温情脉脉的面纱。对儿童爱之深切,才会引导儿童直面惨淡的人生。她的第一部小说集《小船,小船》,闪动着苦涩而纯净的童心,也或浓或淡地画出了里下河社会的影子。《遥远的风铃》透过初中生林小芽的眼睛,讲述了江心洲的世事沧桑和人性沉浮。《今天我是升旗手》讲述的是少年肖晓在追求自己理想当升旗手的过程中经历的痛苦蜕变。在《童眸》中,黄蓓佳尝试写出各种人性的恶、各种人性的善、各种人性中闪光的地方,用儿童视角来表达她对这个世界的爱恋、悲伤、刻骨的追思和温柔的批判。 祁智的儿童文学,也特别注重融入里下河元素。他的长篇小说《呼吸》《芝麻开门》、长篇童话《迈克行动》,都深受广大少年儿童的喜爱。尤其是长篇儿童小说《小水的除夕》,作者追摹自己的童年岁月和遥远的故乡风景。祁智以小水的故事,讲述曾经的成长、分离和期盼,用文学的手法梳理留守儿童这一独特的社会群体的生存状态、心理特征等,对当下优越环境中的独生子女尤具启迪意义和积极影响。作者心静如水又饱蘸深情,巧妙地运用儿童视角,用温暖的笔触留驻飞一样逝去的年代的故事,在安排人物命运时抱朴守拙而暗含悲悯。作者告诉孩子们,长大是一件快乐的事,也是一件辛苦的事。长大的过程中,有很多秘密,有很多巴望,有很多分离,也有很多团聚。你得像“小水”们那样,经历过、体验过,才能跨进真正的人生的门槛,才能见到远处熠熠的光亮。 胡石言以及兴化作家群的童年视角叙事 1957年,根据胡石言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柳堡的故事》在全国公映,赢得了极高的评价。二妹子这个淳朴可爱、温婉动人的里下河农村少女的形象迅速家喻户晓。电影插曲《九九艳阳天》也同时红遍全国。1983年,胡石言另一篇以里下河为背景的小说《秋雪湖之恋》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作品以泰州红旗农场秋天的芦花为素材,叙述了驻军战士冒险掩护了一个农村少女的动人故事,演绎了“文革”时期的军旅生活,将女主人公“芦花”写得充满了诗的意象,洋溢着缕缕高雅的人情味和人情之美,给人们在迷惘中带来了希望。后来,红旗农场改名为富有诗意的“秋雪湖”风景区,景色优美,游人如织。 与此同时,兴化籍作家群也不约而同地推出了以里下河为共同背景的长篇小说,如毕飞宇的《苏北少年的堂吉诃德》、刘仁前的《香河》、庞余亮的《丑孩》、顾坚的《元红》和刘春龙的《垛上》等,风靡全国文坛,引起极大关注。毕飞宇善于从儿童的视角来观察和认识社会人生。《苏北少年的堂吉诃德》是他的第一本自传性作品,由几十篇记录了作者童年往事的小短文组成。从这些童年往事中,我们了解到毕飞宇童年时代的生动背影和思想个性的生成轨迹,而他故事式和经验式的叙事方式又使得文本具有了文学色彩和哲学深度。始终坚守里下河文化的刘仁前,其“香河三部曲”(《香河》《浮城》《残月》),对柳永与三个女性情爱故事的叙写,对由乡进城的芸芸众生命运的深层演绎,饱含着作者对现代人远离故乡后精神荒芜的沉重叹息和痛苦思索。在刘仁前笔下,不少景物描写都是从儿童视角展现,使兴化这一片诗意的土地令人着迷。作为里下河文学最值得期待的作家之一,庞余亮的童年视角叙事也是独具匠心的。他善于从里下河日常生活中打捞诗意,从童年的苦难经验中汲取美感和幽默。《丑孩》是作者半自传体长篇小说。淘气,失败。再淘气,再失败。尴尬四起,洋相百出,令人捧腹大笑又眼含泪水。在寻找美和爱的路上,丑孩长大了。每一个诙谐的故事,都是一次有意义的蝉蜕。在结实的土地上,丑孩歪歪扭扭的足迹充满了泥腥气,而泥腥气中蕴含了人生的温暖。顾坚的“青春三部曲”(《元红》《青果》《情窦开》),朴素本色,充满活力,裹挟乡野之风。作者童心未泯,天真无邪,文字清新而温婉,干净而唯美。青春少年的纯美恋情,热血青年的奋斗激情,成功男人的美满婚姻,始终洋溢着淳朴温润的里下河乡土风情。刘春龙的《垛上》,从第一章开始,就运用童年视角,带领读者重返林诗阳那个遥远的少年时代。由此贯穿于小说始终的,是人物纯正的秉性、感性的气质、倔强的个性和诗意的品格,这就赋予童年叙事具有原初意义和终极价值。《垛上》以兴化文化地标垛田为背景,将垛田变迁、湖荡兴衰和林诗阳成长紧密结合,熔民俗风情、爱恨情仇、拼搏奋争于一炉,仿佛展开了一幅里下河乡村史诗的宏伟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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