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易俗社》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也许是笔者孤陋寡闻,在我的看戏生涯里,仅拿2016年看过的戏来说,有3月、4月“中国豫剧优秀剧目北京展演月”的20多台豫剧,有7月份“全国基层院团戏曲展演”中10多台剧目,有8月、9月份以来的“湘戏晋京展演”和“南方戏曲演出季”的多台剧目,我还没有见过哪出戏像秦腔《易俗社》的舞台那样满、那样实,运用的舞台美术手段那样多。 该剧的舞台以极其写实的手法再现了易俗社的建筑全景。实际的易俗社分办公楼和剧院两个建筑,该剧的舞台基本上把这两处建筑搬到舞台上了。镜框式舞台的最外框正中,悬挂着“易俗社”的匾额。从外往里,舞台的第一层是易俗社的办公楼模型,正中是办公主楼,左右两边是配楼。正中的办公室主楼是可以左右推开的,推开之后展现的是易俗社的舞台。这个舞台模型的正当中,也是整个舞台最中央相当于舞台背景的位置,是一幅巨型砖雕式建筑,上面雕绘的是一位母亲袒露双乳分别给两个孩子哺乳的戏文故事。整组舞台道具,其高度直达易俗大剧院的屋顶,给人极其真实又极其震撼的感觉。这还不是全部。这些观众看台、建筑内景、内部舞台都装有滑轨,是可以前后左右滑动的。在“登台”一场林梦芸第一次登台演出时,我们才发现,易俗社的那个内部舞台下面还装有滑轨,林梦芸在这个舞台上表演《击鼓·战金山》时,这个小舞台缓缓地向前推进,在整个舞台的半中央停了下来,林梦芸就在上面表演。在“坚守”一场,全部的舞台道具换成了室外树林的场景。 如果你觉得该剧对于舞台美术和现代舞台手段的运用到此为止,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除了粗大笨重的舞台道具,该剧还运用了多种现代科技手段,现代灯光科技已经是现在舞台上必不可少的;该剧还用多媒体投影来播放易俗社创建及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的介绍,也正是因为这些纪录性影像资料的出现,该剧还被称为“文献剧”,号称是“虚实结合”创作手法的重要体现。然而在笔者看来,这些资料影像,完全成为一层厚厚的僵硬的壳,套在了完全虚构的戏剧故事之上。 而套在戏剧故事之上的还不止这一重壳,该剧还出现了一个讲解人关震易,以他作为一个贯穿全剧始终的讲述人,讲述着剧中所要反映的易俗社从建社之初到抗美援朝半个世纪的历史。而贯穿全剧的还有一个女主人公林梦芸,她是一个痴迷于秦腔的女人,因为易俗社不收女伶,所以她30年的易俗社之梦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抗美援朝的时候才最终得以实现,成了一名正式的易俗社演员。这些线索和人物在剧中纠缠不清,头绪杂乱,成为束缚剧情发展和人物塑造的沉重枷锁。 就像实而满、繁而杂的舞台美术一样,秦腔《易俗社》表现的内容同样繁而多、庞而杂。它想要表达百年易俗社的历史,想要表现易俗社里文人的坚守,又想表现一个女子对秦腔、对易俗社的追随,又想表现从国共战争、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直到抗美援朝这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中易俗社的坚守与不易。然而鱼与熊掌、鱼翅、鲍鱼、燕窝焉能兼得,结果是故事没讲好,人物也没塑造好,至于易俗社的精神,更是没有总结提炼好,又何谈表达了。 表现长时间、大跨度的历史事件或人物故事,是近年来戏曲舞台上非常常见的故事题材。如何把握好这些历史事件和人物故事,提炼出作品的思想主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散文创作讲究“形散而神不散”,这对大时间跨度的戏剧题材创作来说同样适用。有一些非常成功的戏曲作品就处理好了这个问题,如秦腔《花儿声声》,以回忆的方式,剖析“钉子户”杏花奶奶不愿从吃水困难、穷山恶水的山沟沟搬迁到环境优美的新居民区的原因,把一个热爱唱“花儿”、用情至深、痴情不改的女性形象展现在观众面前,深深地打动了观众。民歌“花儿”和女子的痴情,是串起全剧几十年时间跨度的两根红线。而秦腔《易俗社》最缺乏的,或者说没有表达清楚的,正是能够代表百年易俗社的“精神”和“灵魂”,因而使得全剧显得杂乱无章。 这种纷乱还表现在人物塑造上。林梦芸一心想登台唱戏,在“追随”一场中,通过林梦芸与关震易、林母以及小玉的表演,已经表达出林梦芸一心想要登台演出的强烈渴望和决心,可是真到“登台”一场,因主角生病不能演出,需要林梦芸登台。在救场如救火的情势之下,在上一场已经渲染、铺垫得非常充分的情况下,林梦芸又迟疑不决起来,该剧在这里运用“心理外化”和“人鬼对话”的方式,借助已经死亡的刘天俗的指点,林梦芸才决心登台演出。这种处理方法,使得人物的心理逻辑、情感逻辑以及剧情发展的逻辑被打断,显得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不仅如此,该剧对林梦芸形象的塑造在此后的剧情中完全中断了,因为此后的两场戏“坚守”和“圆梦”主要表现的是抗战和抗美的客观事件,剧中对文人代表高玉轩和女主人公林梦芸的形象塑造已经完全顾不上了。特别是“坚守”一场、夺粮食一场,本是塑造高社监或林梦芸的重要戏份,结果却让关大娘为了这来路不正的、从林四爷家偷来的粮食,理不直却又气那么壮地去争夺,最后丢掉性命。 以林梦芸这个女性形象为主角,原本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角度,可以讲述一个别致的故事。可惜,该剧却因为太多的叙述目的、叙述角度,没有提炼出戏胆、戏核和戏魂,反倒让华而不实的舞美夺了风景,实在是舍本逐末。而且,在全社会提供反腐倡廉、在戏剧界普遍反对大制作奢华风的背景下,该剧舞台美术的过分追求,实在令人不可理解。舞美的实而满,掩盖不了人物塑造和主题思想的空而虚,这种教训,值得人们深思和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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