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电视剧《女怕嫁错郎》，觉得有意思的，不是它的情节，不是蓝月和彩凤这两个主角。因为这种带有一些苦情的家庭伦理励志剧，此前也有不少。而如蓝月和彩凤这样的“冤家妯娌”，早在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喜盈门》中，就有水莲和强英这样的一对儿“前辈”。让我感到这部作品有意味的，是剧中有两句被多人多次使用的口头禅。一句是大树、彩凤、二树、金柱、蓝天、曲萍等，间断说的反问式口头禅“钱还烫手啊？”另一句是小玲、彩凤、金柱等，在出现涉及到多人的变故时，首先说出的“那我咋办啊？”
    优秀的创作者常常不是通过作品为社会开药方，而是通过作品向社会揭示出存在的问题。所以，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说，在小说《药》里，瑜儿坟头的花环是凭空加上去的。在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女怕嫁错郎》的创作者，开掘出剧中重复出现的这两句口头禅，其艺术价值远高于让蓝月碰到“鸿运谷”这个商机，远高于让“翠双獾”失而复得地解决了蓝月的困境。
    这两句口头禅，都出自郎家堡村的底层民众之口。在我看来，这是当前中国民众的一种普遍基层心态，不仅仅是农村中村民的基层心态，也是市民的当下心态。在一定意义上会说，这是当代中国的一种心态国情。
    国情并非只包括国家的自然环境和资源、人口数量、历史过程、国家制度、经济技术水平、民族构成这些宏观的、存在于各种统计图册中的状况，还包括日常的、流动的和细微的、在不断变化中的民众心态。而对于心态国情的观察、研究、分析和应对，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在创作中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和表现出民众心态的作品也很少。该剧在角色塑造中，发现了“钱还烫手啊”、“哪我咋办啊”这种典型心态是值得肯定的。
    这两句口头禅，是郎家堡村一些村民价值观的反映。它们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自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在我们的历史文化偶像和话语中，既有奔波于治水以至于“胫不生毛”的大禹，也有“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观念。前者在儒家主流思想中不断继承发扬，乃至代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箴言。后者则在民间意识和庶众观念中暗自流淌，乃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也是源远流长。《女怕嫁错郎》就本质而言，也是在复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忘我”、“小人唯我”的判断。值得注意的是，在该剧里，表现于以彩凤焦点形象的唯我和自利的心态，是当今商品社会、交换价值观、财富等级对旧有观念的萌生提供了土壤。
    剧中，与上述两句口头禅相伴随的还有一句称谓，确切地说是一种社会存在，频繁地出现，这就是“老板”。彩凤、蓝天等村民对之无不趋附的“老板”。剧里的这些“老板”，还不是从城里来村里“蜻蜓点水”式的老板，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老板。这些老板已经脱贫、已经小康，已经是家财万贯的了。然而，他们的“德行”，却与他们的财富不成正比。虽然，剧中的老板们不是郎家堡全体村民的“榜样”，但也很有追随者。
    与先后出现的一堆齐老板、佟老板、顾老板相反，剧中郎家堡村里没有一个党员、没有一个村干部出场，只有天赋道德感的蓝月和董家亮老师在奋斗。在一定角度看，老板的密集、干部的缺失，这样的角色体系设计，不能不导致彩凤、蓝天等村民的价值观只能随着“老板”转，不能不说是造就彩凤等人口头禅心态的原因。
    《女怕嫁错郎》是在家庭伦理结构中展开的道德故事。这也是近年来我国电视剧偏重使用的道德叙事框架。但是无论背景是在城市、还是乡村，设若关乎伦理价值的故事，仅以家庭为单位来进行道德劝诫是有相当局限的。因为，传统中国社会如费孝通先生所指出，是一个以不流动为特点的，从家庭到家族向外扩展的熟人社会。这种社会结构的特点是，人际关系越向外延展，亲缘关系越疏远，道德约束力、道德感怀感越少。在该剧中，彩凤的母亲评价自己的女儿说：“彩凤是一只‘把家虎’，就是心眼小点儿。”这句台词的寓意色彩可不是贬义的。
    在我们的道德实践和实际中，“家人社会”和“熟人社会”中的道德水平，远比在公众道德领域里强的多。而目下的情况是，我们的道德问题主要不是出现在家庭领域中，而是出现在公共领域中，即如“扶不扶”这样的道德问题，是不会出现在亲戚之间的。而“扶不扶”的问题，在电影《今天我休息》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的作品中，是不会出现的。而那个时代，是大张旗鼓地弘扬公共道德的。
    社会心态是一种动态的当代国情，文艺作品是可以影响观众心态的。关键是在何处下笔、如何落墨。所以，鲁迅先生还是在夏瑜的坟头添上了花环，意图改变国民麻木的心态。
    ■链 接
    由中国视协、捷成世纪文化产业集团——北京捷成中视精彩影视文化有限公司联合主办的乡村情感喜剧《女怕嫁错郎》专家研讨会日前在京举行。研讨会上，与会专家从电视剧《女怕嫁错郎》的文本构思、艺术价值、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等方面入手，畅谈了农村现实题材电视剧的创作特点及趋势。有专家谈到，农村现实题材电视剧往往不被主流电视台看好，创作一度进入低谷。该剧能结合农村现状及社会热点问题，并获得较高收视率与不俗口碑，说明农村现实题材电视剧具有较大的潜在市场，尚待进一步挖掘。与以往同类题材电视剧相比，该剧在美学表现力方面有了很大提升，尤其是它对二人转这种民间艺术的冷静展现和清醒的审美态度，是文化自信的体现。与会专家表示，农村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应该突破固有模式。创作者要有前瞻性，在作品中表现新农村建设所取得的成就，瞭望新农村建设的美好前景。该剧跳出了以往农民工进城打工创业最后走向成功的套路，而选择放到农村本土讲述，将东北农村特有的地域文化表现出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轻喜剧风格。该剧不再用矮化、土化、丑化人物形象的方式制造笑点，其喜剧效果是源于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悟，源于剧中人物性格造成的冲突。（许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