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滕俊杰（中）在拍摄现场与尚长荣（左）和言兴朋（右）交流 刘海发 摄
    近日，3D全景声京剧电影《曹操与杨修》正式杀青。
    这部由国家一级导演滕俊杰执导、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和言兴朋领衔主演的电影，是否能保留京剧的原味？又会呈现出哪些传统京剧舞台上看不到的东西？《解放周末》记者探班拍摄现场，采访了主创人员。
    尚长荣
    “演过这么多角色，曹丞相最吃功夫、最有演头”
    一个盛夏阳光炽烈的下午，《曹操与杨修》的拍摄现场下起了茫茫的“大雪”。
    这是一场曹操到郭嘉墓上祭扫的戏，仅是在墓前洒酒这一个动作，饰演曹操的尚长荣就反复洒了好几回。
    导演一声“好，过”，尚长荣摘下头冠，满头大汗。工作人员为他递上一碗绿豆汤。休息片刻后，76岁的尚长荣兴致勃勃地与记者谈起这部戏。
    “很多人问我，演了一辈子戏，最喜欢哪个角色。我会说我每一个都喜欢，但唯独《曹操与杨修》 中曹丞相这个角色最吃功夫，最有难度，也最有演头。”
    京剧《曹操与杨修》取材于《三国演义》第七十二回“诸葛亮智取汉中，曹阿瞒兵退斜谷”。赤壁之战后，汉相曹操败而不馁，力图东山再起，他求贤若渴，广罗人才，名士杨修为曹操赏识重用，且政绩斐然，然而，最终却被曹操所杀，酿成了一出悲剧。
    在《三国演义》原著的基础上，京剧《曹操与杨修》又增加了曹操误杀孔闻岱、曹操守灵杀妻等情节。自1987年首演以来的28年里，这部剧获奖无数，被誉为“新时期中国戏曲里程碑式的作品”。
    在尚长荣看来，《曹操与杨修》之所以受到无数观众的喜爱，因为它“音乐很好听、唱腔很精彩、故事很动人”。
    曹操爱才、求才、用才、聚才，但他却没有容才的心胸，这是他内心的局限，也是他性格中卑微的一面。曾有评论家说过，曹操与杨修好比两只刺猬，只能在一定的距离外惺惺相惜，只要一靠近就会刺伤对方，这也是这部悲剧最打动人之处。
    “曹操与杨修从一见如故、到产生分歧再到诀别，这里头有许多场戏都很有看头。演员如果没有深厚的艺术积淀和文学积淀，是很难把角色塑造得有血有肉的。”对于这部京剧即将被搬上大银幕，尚长荣很期待：“把《曹操与杨修》拍成电影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们有句行话叫熟戏要生演，不能演‘油’了，虽然这部戏我唱了二十多年，但还是在不断打磨，况且在镜头前和在舞台上的表演还是有些不一样，面部表情必须更细腻，眼神也要更到位，对我们京剧演员来说还要学会找到镜头感，有时候一个镜头拍十几条，不能怕烦。”
    言兴朋
    不能仅靠传统的形式美，更要靠真实的情感打动人
    言兴朋出身于京剧世家，他的祖父言菊朋是京剧言派创始人，他的父母以及姑母言慧珠都是著名的京剧演员。
    近年来，言兴朋一直旅居海外，为了拍摄《曹操与杨修》，他专程回国。
    “我的爷爷言菊朋曾和尚老师的父亲尚小云先生有过合作，曾是一段佳话。我与尚老师合作的《曹操与杨修》对我来说也是艺术生涯最重要的剧目之一。”在剧组后台化妆间，记者见到了英气逼人的“杨修”言兴朋。
    在言兴朋眼中，京剧流传发展至今之所以没有被其他艺术形式所替代，就是因为它有自己独特的形式美，这种形式美体现在它的唱念做打、舞台设计、服饰妆容等。喜爱京剧的观众，都喜爱那份韵味。而在《曹操与杨修》里，除了能欣赏到传统的形式美之外，更重要的是能感受到人物内心强烈的冲突与戏剧张力。
    “对我们演员来说，如果只注重我的身段好不好看，扮相美不美，在这部电影里就会显得薄弱。”为了把形式美与人物的内心戏完美地结合，言兴朋在每一场戏里都仔细琢磨手、眼、身、法、步，甚至是一个个细微的表情。
    令言兴朋印象深刻的是杨修与曹操决裂的一段对手戏。曹操说：“你当初对我立下誓言，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此心此志，如今安在？”杨修说：“当初群雄混战，你思之断肠，招贤纳士，山不厌高、水不厌深，此心此志，如今又在哪里？”
    “在这段戏里，我的表演带点麒派的味道，不再拘泥于言派。”言兴朋说：“在特殊的剧情里，要想呈现出特殊的效果，就要适当借鉴一下其他流派，打破流派的局限，这时候不能只顾着形式美，必须要把内心的东西加进去。”
    言兴朋认为，京剧搬上大银幕，必然会吸引年轻观众，而要想让年轻观众们真正喜欢上京剧，不能仅靠传统的形式美，更要靠真实的情感来打动人。
    滕俊杰
    用最新电影手段再造京剧，但京剧的魂不能丢
    京剧与中国电影有着百年的不解之缘。中国第一部2D电影诞生在1905年的北京丰泰照相馆里，拍的就是京剧 《定军山》片段。2013年，中国第一部现场实拍3D全景声电影也是从京剧开始的，那就是滕俊杰导演的京剧电影《霸王别姬》。
    2015年1月，《霸王别姬》在美国获得了年度国际3D电影大奖——“金·卢米埃尔奖”，这是中国电影首获这一世界主流电影大奖。
    《霸王别姬》 以及后来的 《萧何月下追韩信》两部电影的成功，让滕俊杰意识到了京剧电影的文化价值与存在的意义。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真正成功的创作，一定是呼应了所处时代正在酝酿的渴望和理想。如果走进电影院的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中能有一部分人产生对京剧的兴趣或者喜爱，那我们的国剧就会更有远方了。”正是抱着这样的理想与执着，滕俊杰率SMG团队导演了《曹操与杨修》。
    “这是一部强烈展示人性冲突的性格京剧，传统京剧的主题不少是讲忠孝节义，但这部剧对人性的刻画很深刻，并引入了‘意念’的手法。曹操与杨修很难用简单的谁好谁坏来评价，两个人都很有才能，性格中都有率真的一面，但也都背负着各自人性的枷锁。曹操是真心地求贤，但他的性格中有明显的弱点，他喜欢被人奉承，听不进反面的话。杨修也是真心地辅佐曹操，但他对曹操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也毫无疑问地造成了两人关系的破裂。这样的剧目，既有意思，又有意义。”滕俊杰是这样理解这部剧的，“高尔基曾说，情节是性格发展的历史。用来形容这部剧十分贴切。曹操与杨修二人的性格冲突导致了命运冲突，而电影的表现手法特别适合展现这种战乱的错失和信任的出格带来的毁灭。”
    在滕俊杰看来，所谓悲剧，就是“将人性撕裂开来给观众看”。在《曹操与杨修》的拍摄过程中，他在原先的两部京剧电影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多的探索，也把自己的美学主张与视听追求延伸到了这份探索中。
    观众在电影中能直接感受到表演空间鲜明的纵深感和辽阔感，听到迄今影院里为数不多的世界上最先进的全景声效果。此外，还能看到许多传统京剧舞台上看不到的东西：首先是“意念”的刻画。曹操面对郭嘉之墓，会想象郭嘉在墓里对他的嘲笑；曹操看到孔闻岱的时候会想起自己杀了孔闻岱的父亲，他是来报仇的。曹操的意念造成了他的失控甚至是歇斯底里。导演试图通过对意念的表现，来展现曹操情绪的跌宕起伏。
    其次是精彩的3D特技。曹操想到赤壁之战、草船借鉴的情景时，弓箭在画面中会扑面而来。当曹操怀疑妻子给他的药有问题时，观众会感觉这碗药似乎就泼在自己的眼前。这样的视觉效果给观众带来了强烈的沉浸感、互动感，无疑为传统京剧增色不少。
    此外，电影中还增加了一些暗喻的表现手法。曹操与杨修几次出现在林中都会惊动林中的小鸟，惊弓之鸟预示着紧接着的一场场激烈的矛盾。杨修正熬药时，被滚烫的药罐盖子烫到，埋下了好友被杀，“吃药”开始的伏笔。电影中还有三场大雪中的戏，整场的乱雪飞舞，营造出了一种特殊氛围，暗喻着曹操求贤若渴却又一步步陷入人性深渊的冰冷转回中。
    在《曹操与杨修》剧组的墙上，记者看到了滕俊杰提出的一行大字：京剧为本，电影为用。滕俊杰坚持，尽管是用“后工业时代的视觉与听觉手法”对这部戏进行电影再造，但京剧的魂不能丢，唱念做打、京韵京腔必须完整保留，并通过电影叙事、人物调度、内心刻画，以及推动戏剧张力的镜头细节“包围感”，来全力升华。
    京剧是含蓄的艺术，也是写意的艺术，而电影是时间的艺术、写实的艺术。在写意与写实之间，滕俊杰作了许多权衡。曹操的妻子倩娘自杀、杨修问斩是电影的两大情绪高潮，在戏剧舞台上，表演大都点到为止，但在大银幕前既要制造视觉的冲击，却又不能失去京剧原有的写意美感。于是，导演设计了帐子溅到的血色、杨修飘落的长发，用这样的画面表达这两个凄婉的场面。
    作为又一部3D全景声电影，在拍摄过程中，电影采用了目前最先进的全景声音乐制作方式，滕俊杰力图借助先进的技术把京剧的声音呈现得更逼真更完美。滕俊杰向记者透露，在拍摄过程中他还首度尝试了一段VR创作，他期待着最新的科技手段能把经典京剧传播得更广，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以实现“恰到好处地满足怀旧与创新在现实中的链接和融合，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韵于银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