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师之实、坚辞大师之名的学界与文坛大家,驾鹤而游时几乎都有“遗言”传颂。这“遗言”,不是安排家事、后嗣的临终嘱咐,不是夕阳残照那闪亮的一抹——绝笔之作,甚至还属健在时的一二感慨或悟道,但一经发出,或如石破天惊的“启蒙”,或似如雷贯耳的警示,如钱学森先生安详辞世,并没有留下什么遗嘱。但人们更愿意把老人关于教育的话看成他的遗愿,“钱学森之问”遂成“世纪之问”,成为中国教育界有识之士关注的焦点: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如巴金贯穿在他那沧桑之怀、苍老之手,一字一句写就的《随感录》,以凡42万言、150篇告诫文坛的“遗嘱”:“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 于熏风之中,笔者想到著名东方学家、梵语语言学家、文学翻译家、教育家季羡林先生的105岁诞辰(今年8月2日),不禁回想起季老生前三辞桂冠的佳话与撰文留下的“遗言”,如近赏清水风荷,心头自有一番清凉—— 季先生卧病的2007年1月,便在自己刚刚出版的新著《病榻杂记》中,昭告天下:请从我头顶上把“国学大师”、“学界(术)泰斗”、“国宝”三项桂冠摘下来…… 据称,季先生戴这三顶桂冠多达二十几年,已“既成事实”了。此时,是否名实相符,如他的专业领域并不是国学,而是东方学,云云;或者如季先生坦陈:“我自己被戴上了这一顶桂冠,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都已“无伤大雅”,尤其是身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际。 笔者要说,当此利欲横流、名欲亦横流之际,季先生如此“石破天惊”地“廓清”——辞去三顶桂冠,更显先生之可敬、可贵与可爱。 先生是可爱的,他桃李满园不论,著作等身不说,实绩也斐然,却时常“一听照相就觳觫不安,赶快把双手藏在背后,还得勉强笑一笑哩”。先生是可贵的,他在国外教书十年,在国内五十七年,在今日“大师满天下”之时,这位与辛亥革命同龄的文化老人,戴上“国学大师”之冠算甚?然而,他却在病榻上“环顾左右,朋友中国学基础胜于自己者,大有人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竟独占‘国学大师’的尊号,岂不折煞老身(借用京剧女角词)!我连‘国学小师’都不够,遑论‘大师’”。 先生又是可敬的,垂暮之年,仍敢于“反潮流”,决然舍弃三大桂冠,舍弃多年的荣誉,婉拒蜂拥而至的鲜花与采访镜头,此洋洋乎美德,绝大多数人都戛戛乎难矣哉!笔者开篇所言“石破天惊”,是并不为过的。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感于季先生自摘桂冠而“遗言”,笔者以为,正在奋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需要先生这种“廓清”精神,这种“反潮流”的气度。 其实,当下之域中,真是亟待解决“朴素”与“骄奢”的问题。何谓“骄奢”?拿报端的明星来说,唱一两首歌,就已“著名”,拍一两部剧,就已“杰出”,一些表演艺术家,往往被尊称为“著名大师”……似乎“人人皆可为大师”的时代已悄悄来临,说尽大话不打嗝、吹破牛皮不脸红成了“走红的利器”。尤其是网络小世界,更是人人自我感觉特好,你做“行业大师”,我就当“××学泰斗”!而如季先生者,甚至送上“国宝”之尊。这“骄奢”之冠,是不是戴得轻易了些? 细想想,真理是朴素的,人生是朴素的,生活也应是朴素的。这“朴素”,就是踏踏实实,不枝不蔓,不添油加醋,不浪掷虚名! 明人冯梦龙以“三言”名世,“三言”者 《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也,拿来正可为本文标题,诸位大师“遗言”多“喻世”、“醒世”,一代代后学与新人,可曾晓喻? 特约刊登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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