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先生曾谈到,文化艺术之于社会,好比眉毛之于脸面。脸面上有眉、眼、鼻、耳、口,称为五官,但眼、鼻、耳、口各有其用,出了毛病,有专门的五官科医院给予治疗。但眉毛实在毫无用处,五官科医院虽以“五官”为名,但却只有四科而绝无治疗眉毛的。虽然,如果一张脸上没有眉毛,又成何体统? 文化艺术包括眉毛的“毫无用处”,实际上正是它的用处,通常称作“无用之用”。这个“无用之用”具体表现为二,第一是“成教化,助人伦”,也即黑格尔所说“服务于社会的崇高目的”,张彦远称作“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纲纪”即“名教乐事”,使观者得到精神上的教化。第二是“以无用之事,悦有涯之生”,也即黑格尔所说的“服务于个人的闲适心情”,董其昌称作“以画为乐”,使作者和观者排遣寂寥、发泄郁积,得到个人心情上的愉悦。 第一种功能,作者以辛勤艰苦的劳动,身为物役,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为观者所提供的是精神的食粮,使人食之,强身健体,升华精神的境界,更好地投入到服务社会的工作。如汉唐的人物壁画,多图画为国家作出突出贡献的文臣武将,子孙观之,见祖先在壁上的,引为荣耀,更激励自己不能辜负父祖辈,见先祖不在壁上的,则以为羞耻,更激励自己要努力上进为家族争光。或图画本生故事、本行故事、因缘故事,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弃恶从善。两宋的山水、花鸟画,林泉之志、烟霞之侣,粉饰大化、文明天下,观众目而协和气,“直以太平盛日,君亲之心两隆,苟洁一身出处,节义斯系”,振奋了心情和精神,从而更好地投入到服务社会的工作。 第二种功能,如董其昌等,超尘脱俗,潇洒地挥毫,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为自己和观者提供的是精神的点心,食之陶冶性灵,排遣寂寥的情绪。如徐渭等,愤世嫉俗,激动地泼墨,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为自己和观者所提供的是精神的药物,食之舒解压力,发泄郁积的纠结。 这个“服务于个人闲适心情”的功能,专以作者而论,又称“自娱”。自娱一说是倪云林的话,但倪的自娱不同于董、徐的自娱。倪云林是涵养自己个人有机会时出来“悲歌何慷慨”的用世之心;而董其昌则恬养自己个人超脱于社会飘摇之外的朝隐而保障既得利益之心;徐渭又是疗养自己个人未得利益而抨击社会不公的扭曲之心。 事实上,人人都有艺术包括绘画的创作或欣赏冲动,就像动物的本能一样,只是动物的“艺术”冲动不叫艺术而已。作为人的本能,如果有害于社会,当然必须节制,如果无害于社会,则完全应该得到满足。所以,分别的“社会崇高目的”和“个人闲适心情”之外,绘画的第三大功能便是满足了创作者和观赏者的本能。不过,就像俗话所说,“富裕起来的人家,最后买进的是艺术品;衰落下去的人家,最先卖出的是艺术品”,这正印证了马克思所说的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又,顾炎武说:“《通鉴》不载文人”,盖“资治(社会),何暇录及文人?”这又印证了启功先生的眉毛于脸面“毫无作用”论。虽然,五官科中只有四科而没有眉毛科,但五官科不能因此叫四官科,脸面之不能没有眉毛,正与社会之不能没有文化艺术是一样的道理,其“毫无作用”,因此而为用矣。但眉毛如果因此而自高自大,认为自己对于脸面的作用更在眼、耳、鼻、口之上,以彼为形而下、为俗而蔑视之,就像闻一多在《诗人的蛮横》一文中所指出的,那就正如宋刘挚之训子孙:“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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