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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不是生活的装饰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人民日报海外版 张宝贵 参加讨论


    
    
    西周·镂空蛇纹鞘剑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新石器·点眉纹双耳彩陶罐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美是生活”不是个新话题,但今天提,却有新的意义。生活不只是美的源泉,其本身也可以是美的。比如建筑工地女工下班后拍几张写真晒到网上,或在休闲日携夫带子走进剧院。这当然是好事情,可在休闲之外呢?
    美何以成为生活的装饰
    无论中西,早期美和生活是浑融一体的,美渗透在生活的肌理当中。柏拉图将美看作“无始无终、不生不灭”的永恒实体固然有问题,但他毕竟还承认,任何生活对象,无论是一块石头,一块木头,一个动作抑或一门学问,都还可以是美的。《论语》讲“孔颜乐处”,说孔子吃着粗茶淡饭,曲臂为枕,“乐亦在其中矣”;又说颜回简食居陋“也不改其乐”;美虽说最终落在心灵淬炼的道德境界,却仍可以渗透在人生的体貌实相当中。后来却不一样了。劳动一旦有所盈余,美之谐趣必有专攻。古希腊奴隶艺术与自由艺术的别类,孟子劳心与劳力的职能分工,已初显美和生活的裂痕。
    审美失其生活本真、成为装饰,更重要的原因出在观念上。在这种观念中,生活被分割成两个不相通融甚至对立的部分,一个是不得已的劳作,一个是自由的休闲。按以往的理解,美的生活只能出自后者,要有闲暇,要“坐忘”一切事功牵绊,才有艺术,才有美,此即为自律美学的滋生温床。自律美学把生活中的劳作视为美之大敌、自由的枷锁,只有逃离它,打破它,超越它,摆落一切奔竞之心,才有诞生美的希望。美与生活由此陌路。
    离开生存的美是种乌托邦
    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能逃得开劳作。就如同周末踏青归来的人们,周一还得归返自己的工作。马克思说物质生产是生活的基础,鲁迅也讲人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人要生存,就离不开劳作,这是生活最基本的层面;同时还要活得好,这是生存的意义或价值层面。两个层面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生活。若只是活着,动物也做得到,且也一直在这样做;若只是讲意义价值,没了肉身的傍依,结果也只能是坊间游谈,是乌托邦。
    自律美学恐怕就是这样一种乌托邦,它要的是超离肉身的精神飞翔,这不现实。维特根斯坦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完全肢解一个人,没有了鼻子、胳膊和耳朵后,留不下什么尊严与高贵。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得更明白,人不能只为活着而活着,不能“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由自在”,那是异化;人若不想让自己的劳动异化,就得“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就得给生存注入生存的意义与价值。
    美是在功利中的超越
    活得美好,本来就是生存欲念的一部分。这就好比职业球员踢球,赚钱是第一位,但出色的球员必然也会追求踢球本身的乐趣,没有这种乐趣,球恐怕也不会踢得那么好。生存本身产生美,说的也是这样的情形。例如古人制陶,他不是为了好看的装饰。造型的圆润是出于汲水的方便,饰带的盘绕或也仅是因为自然崇拜的目的。这反而令今天的一些装饰美多少有些买椟还珠的味道。总有人竭尽全力在古人的纹饰中爬梳抽象艺术的根据,实不知古人的抽象并不抽象,他们还没有闲情逸致玩耍“有意味的形式”,他们的美就在生存急务之中。自律美学想切割这种关联,事实上却很难切开。生活不是美的羁绊,而是美的生命线。
    但并不是说自律美学一无是处,更不是贬损闲暇创造出的美的艺术。康定斯基的绘画,贝多芬的交响乐,江南水乡的风物人情等等,都很美,也是生活美很重要的一种形式,问题在于自律美学把美圈养在功利性的生存之外。但不可否认的是,除去这些,自律美学还集中讲美和艺术的超越性,这是它的贡献。
    审美的超越性指的是一种精神的自由与凝注。叔本华说这是摆脱理性概念后全副精神的“浸沉”,是“人们自失于对象之中”;陆机说这是精神的“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庄子说这是“心斋”“坐忘”,是贯穿中国审美精神的天人合一。没有艺术家不追求这种境界,却很少有人承认它能为生存企及。
    生存尽管是功利性的,却可以在劳作中体现美的自由与凝注。在功利中超越,本是生活美的题中之义。比如庄子记载的“庖丁解牛”,就可以从劳作美的方面来理解。解牛是庖丁的工作,他做得心无旁骛,很是专注,其间没有考虑收入,没有让理性思考束缚自己的手脚,他超脱了功利,在游刃有余的“莫不中音”中牛体“謋然已解”。想想庖丁解牛之时全神贯注的神态,解牛之后提刀而立、为之四顾的踌躇满志,这不是美又是什么?人在自己的劳作中肯定自己的力量,这既是在功利生存中的超越,也是丰厚的生活之美。今日提倡的工匠精神,本义无外乎如是。
    当然,美和生活完全一体是很难的,甚至永远不能达成。指望人人都是庖丁,这不现实。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为衣食温饱苦苦挣扎,为活着忧心忡忡;只要活着本身成为贪欲,永不餍足,二者的撕裂就永远存在。马克思说再美的风景也不是穷人的审美对象,讲的就是这种现实。但这不是悲观的理由,反而是希望的起点。生活的不完满固然是沮丧、失望的根源,但也是带来更大满足的条件。一旦这个条件成为生活的动力,人们就不会满足于美的装饰,而是在生存深处播下美的种子。
    (作者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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