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斯皮尔伯格拍了两部电影，一部《林肯》，一部《战马》。前者是人的故事，讲述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之一林肯生命中的最后4个月；后者是动物的故事，讲述一匹名叫乔伊的战马，像一名战士一样，经历了硝烟弥漫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两部电影拍得都不错，从主题到故事，从视听效果到镜头语言，可以从不同角度分别作出无数篇文章。但我要说的是两部电影中的一些细节。
    电影《林肯》中的那个细节，是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后，力主废除奴隶制的总统林肯本人面临的一个两难选择：是否同意儿子上战场。在影片里，斯皮尔伯格甚至都没让林肯两难，干脆就是直接反对：因为枪弹无眼，去了很可能回不来。在总统和父亲之间，林肯选择了作为父亲的身份。这在一般人是很难理解的：国家领袖怎么能纠缠于儿女私情而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呢？但林肯就这么干了。恰恰是这样一个林肯，让我们突然发现，伟人也是人，有儿女情长，有凡俗的喜怒哀乐与依恋不舍，他原来跟我们一样，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秘所在，而是烟火人间中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一抬脚就走进了观众心里。我认为这个细节让林肯作为一个人物形象显得更加丰满与可信，这个人和这部电影也因此“活”了起来。
    《战马》中的细节是：在英德双方对垒的战壕中间，有一块烟雾弥漫的开阔地，战马乔伊不幸被这一片战场上的铁丝网缠住，如果不能及时脱身，很可能死在那里。英军一方出动了一个战士去解救，一边靠近一边提防德军冲杀过来，但德军却按兵不动。英军战士在解救乔伊过程中出现了麻烦，铁丝网剪不断，正焦虑间，一个德国士兵以相同的关切和警惕从他们的战壕里靠近过来，递来了一把大剪刀。银幕上只剩下两个士兵与一匹马，敌我双方通力合作，解救了战马乔伊。此刻战争停止，世界安宁，硝烟正在退散，对垒的双方放下了杀人武器。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但这是让战争暂停的那一部分。战争关乎正义也关乎利益，关乎生命也关乎人道，英德双方的士兵为了一匹战马，暂时放下了战争，这个发生在残酷战斗中的细节展现了一种对生命与人道的尊重，也促使人们对战争与杀戮进行反思。
    抽象地说，这道理谁都明白，但斯皮尔伯格把这道理转化为形象的电影细节，不能不让观众动容。斯皮尔伯格没有因为只是一匹马，就动用艺术的权威从它的身上跨过去。跟解救一匹马相比，肯定还有更精彩、更重大的故事和道理要讲，但斯皮尔伯格坚决地停在了这里，对他来说，一匹马的生命跟一个人的生命一样，都是值得珍惜的，足以让残酷的“一战”为之按下暂停键。
    艺术作品白纸黑字、举手投足地呈现给了读者和观众，我们艺术工作者就得对每一个细节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