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篡改”,所有的“篡改”不就是为了“改命”吗? 王迅:每位优秀的作家都有一部惊艳读者的中篇小说,比如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余华的《活着》,苏童的《妻妾成群》,而你是《没有语言的生活》,这可能将成为您写作中的一个高峰。只要谈到您的小说,这部标志性的作品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个哑巴、聋子和瞎子组成的家庭,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一个作家写出这样的代表作是幸运的,这种幸运是如何降临到您头上的? 东西:1994年我和余华、韩东等签约广东作协青年文学院。他们都有代表作了,我还没有。于是憋着一股劲,想写一个代表作。可是,代表作不会从天而降。这年年末,我回乡过年。姐姐告诉我,年前村里来了一个听不见的,他帮大家做事,大家给他饭吃,给他酒喝。可怜的是,你讲什么他听不见,叫他锄地,他去劈柴,叫他割草,他去割菜。他的行为让我产生联想,就是指令和结果相悖,可以写一个小说。回城后,我开始动笔,取名《哑谜》,但写着写着,发现不过瘾,盲人有作家写过了,哑巴也有作家写过了,我再写一个失聪的人,很难突破。于是,我停下来,想了一周。某天下午,我在书房里灵机一动,问自己为什么不把听不到、看不见、说不出放在一起来写呢?这一下,我记得是双手相击了的,因为太兴奋了。这个灵感是逼出来的。 王迅:《哑谜》为什么变成了《没有语言的生活》? 东西:稿件写完后,我投给《收获》,总觉得标题不是太好。于是,想了一阵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更为贴近现实的标题,那就是“没有语言的生活”。于是赶紧写信叫编辑改过来。现在我的手稿上,还留着编辑帮我改过来的标题字。 王迅:这个小说是你走上文坛的标志性作品,后来你写了长篇小说《耳光响亮》《后悔录》等等。特别是去年,当网络作家在写玄幻、穿越、盗墓等虚幻化的小说的背景下,你又拿出了一部直面现实的长篇小说《篡改的命》。这种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还会有多少读者?这样的作品市场空间有多大? 东西:虽然现在作家写作不得不考虑市场因素,但是于我,市场因素肯定不是第一因素。就像当初写《没有语言的生活》,其兴奋点不在市场,而在文学本身。也就是说,我的第一写作动力是这个题材值不值得写,它能为文学添加哪些新的元素?我之所以要写《篡改的命》,并不是为了完成批判现实的任务,而是发现我们的生活中存在着“篡改”,有人改年龄,有人改性别,有人改档案……我想,所有的“篡改”不就是为了“改命”吗?所以,小说到最后批判的不仅是现实,还包括了对人性的批判。比如汪长尺,别人改了他的命不假,但他为什么要改儿子的命?而且改得那么悲壮。如果细看小说,你会发现,“篡改”才是这部小说真正的写作角度。有了这个角度,我就不在乎钱了。有的东西真的没法用钱用市场来衡量,但不幸的是,钱却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标准。 “拼爹”的时代,要改变命运除非出现奇迹。奇迹是什么?那就是篡改。 王迅:不可否认,《篡改的命》还是对现实形成了批判,虽然你加入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一些创作方法。你在创作谈中强调你的大部分小说都是因为现实刺激才写出来的。这部小说也很有锋芒,很尖锐。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您想到“篡改”这个主题? 东西:“变”一直是时代的主题,也是一个人的渴望,谁都想变,谁都以为只要变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变,但事实却是,有的人的生活越变越好,有的人的生活越变越糟糕。好的越好,糟糕的越糟糕,这就是两级分化。我常在家乡和城市之间穿行,看见乡村里那些想改变命运而又改变不了的人,像我一样年龄慢慢地变大。他们曾经雄心勃勃,曾经充满幻想,可是现在却站在村头伸长脖子瞭望他们进城打工的孩子。他们把改变命运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那些进城打工的下一代,当然也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梦想。但是,我久居城市,知道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他们要改变命运除非出现奇迹。奇迹是什么?那就是篡改。这是我想到“篡改”的由来。这当然也是现实刺激后的条件反射,甚至是过度反射。 地球人的问题如果总指望外星人来解决,那外星人就看不起地球人了。 王迅:“篡改”是这部小说的关键词,也是这部小说的切入点。目前不差描写底层悲惨生活现状的小说。有的人身体进了城,也有了正式工作,但他在精神深处还无法与都市取得认同,而处于一种无根的状态。诸如此类的底层书写相当普遍,对草根生命的描写成为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书写的主流,但很少有作品像《篡改的命》这样的角度,去追问之所以如此的原因,而这部小说把对底层草根生存的思考向前推进了一步,就是如何去改变现状,于是就有了这个主题:篡改。那么,依照这个逻辑,改变不了怎么办?可能成为您下一部小说所思考的问题。 东西:汪长尺已经改变了,他通过篡改的方式。他的儿子林方生也改变了,他通过销毁证据的方式。所以,改变还是有可能的,但你必须变得聪明,像汪长尺和林方生那么聪明。另外,你还得付出代价,像汪长尺那样在所不辞,像林方生那样心肠变硬,丢弃血脉。这是改变的特例,我写的就是这个特例。至于改变不了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答案。能不能靠外星人?像周星驰的电影《长江七号》里描写的那样,民工的孩子被人欺负的时候,靠的是外星玩具狗帮忙,他的所有快乐和尊严靠的都是那只外星玩具狗。可现实中并没有这样一只万能的玩具狗。再说了,地球人的问题还得靠地球人自己思考解决,如果总指望外星人,那外星人就看不起地球人了。 我用的笨办法,在大家司空见惯的地方开一个口子,然后埋头往下挖。 王迅:大多数人都还在期待改变,而汪长尺是个异数。这个人物之所以能打动我,并产生强烈共鸣,正是因为通过他,我可以看到这个时代秩序混乱的本质。目前中国存在着两极分化,是我们微博、微信甚至新闻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的内容。那么,在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题材上,您是如何开掘出这样一个别开生面的小说的? 东西:写作就像挖井,就像挖煤、挖矿,很多人挖到一半可能就放弃了,也有人认为这个地方很多人都来过,估计也挖不出什么东西,看看就溜掉了。但是,有些固执的人,他不在乎多少人来过,也不在乎这表层有多少垃圾,他一直往下挖,直到挖出煤或者矿,或者水。有些问题,作家们都知道这是问题,但就是不想深挖。现实其实很热闹,每天都有新故事,仿佛到处都是写作素材,但作家们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我用的是笨办法,就是在大家司空见惯的地方挖开一个口子,然后埋头往下挖,直到挖出我想要的主题。 王迅:深挖当然是有难度的,而且面临很大的挑战,万一挖不出新意来呢? 东西:我有直觉,作家都有直觉,他们知道哪里有矿。 王迅:我不认为你用的全是笨办法,你还是使用了一些非常规武器。比如汪长尺把孩子送出去那一段,你没有正面写,而是通过汪长尺妻子小文要找回孩子,来复述汪长尺是怎样把孩子送出去的。汪长尺一遍一遍回忆,最后连自己都混乱了。这一段叙述表面上是在写送孩子这一情节,但内里你却是在塑造汪长尺的人物形象。他的回忆里有躲闪、不自信,也有想把孩子要回来的真情流露。人物在回忆中变复杂了,写情节也不仅仅是写情节。我读到这样的段落时,特别激动。 东西:这是写作中自动跳出来的。因为,我不想把这个情节写两次,送一次,再找一次。写了这么久的小说,有的方法是自动弹出的。像汪长尺的骨灰被工友送回家乡后,他的父亲汪槐不让他这颗疲惫的灵魂歇下来,汪槐要做法,要把汪长尺的灵魂赶出故乡,要他到城里去投胎。这也算是灵机一动得来的情节。汪槐让汪长尺去城里投胎,与我们过去乡土小说中的魂归故里完全相反。汪槐让汪长尺到城里投胎的目的,和汪长尺送走大志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们都希望下一代活得幸福。把两代人对孩子的希望通过实写与虚写来完成,欲哭无泪。所以,作家要不停地写,写着写着就会找到写作的办法,而不是空想。那种要想到惊世骇俗的点子才动笔的写作方法,不适于大多数的写作者。 王迅:这种观察现实的角度以及写法上的创新,在您过去的小说中都是一贯的,说明您小说的识辨度是很高的,我从小说中的一段话,或者从别人的一段评论,就可以断定。语言也好,写法也罢,但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把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集中在某个人物身上,不断地放大,达到一种极致。恩格斯所说的“集中”虽然讲的是现实主义文学创作手段,其实,您这里是把这种“集中”极端化或极致化,从这个意义上,是否可以说您的小说是一种极端现实主义或极致现实主义? 东西:怎么命名是你们评论家的事。汪长尺这个人物身上确实集中了很多草根的困难。为什么要把这些困难集中在他身上?这涉及到小说的逻辑。并不是我要去堆积困难,而是因为他最终要把孩子送出去,如果他不千疮百孔,把孩子送走这一行为就变得可疑。为了完成这个逻辑,必须把困境加给他。这是写作中的“困境设计”,这种设计就是为了让人物的行为合情合理。有时候我们用了一堆的现实材料,其结果就是想说明主题。可有的读者只盯住你使用的材料,却根本不关心你写的主题。 王迅:汪长尺的身上是否有您的影子? 东西:我没有他那样的经历,但我有他那样的心路历程。少年时期,物质匮乏,我连买一双白球袜的钱都没有,经常站在县城体育用品商店的玻璃柜前,像现在写不出小说那样徘徊彷徨,天天看着那双白袜子,希望有钱把它买下来。但是我买不起,那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白袜子呀。于是,脑海里曾一度炸裂:“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当干部的爹?”虽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它在我的脑细胞上留下了划痕。这个念头没有第二次出现,它被深埋了,特别是在我通过自身努力获得成绩之后,但在构思小说的深夜,它冷不丁地冒出来了,吓我一身冷汗。原来“拼爹”不是今天的产物。 汪长尺的绝望也曾经是我的绝望,像我这种没爹可拼的人,每走一步都很难。 王迅:您从广西的河池师专毕业后分配到天峨县中学教书,然后调往《河池日报》编副刊,后来到了省城南宁,一路走来,想来必定是艰难的。这样看来,您其实也是一个离乡者,一步一步走进城里的人,在人生前进的方向上,与汪长尺有类似的地方。 东西:汪长尺的绝望也曾经是我的绝望。像我这种没爹可拼的人,每走一步都走得很难。我曾经比喻,就像一个人在走钢丝,手上还捧着一碗热汤,既要保证脚下的安全,也要保证手里的热汤不要泼洒。我很幸运,成了一名作家,好像已经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但是在内心深处对这段经历还有后怕,对现在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的人们,深表同情。 王迅:我知道,您曾经像汪长尺那么困难过,这些困难是不是反而成就了您?就像海明威讲的那样:“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一个不愉快的童年。” 东西:我刚刚写完一篇文章,题目叫《虚构的故乡》,说的就是故乡对作家的伤害。莫言就是其中的例子。因为家里孩子多,小时候他常常被忽略。3岁时,他掉进过粪坑差点淹死。饥饿时,他曾烧老鼠来吃,也曾偷吃过生产队地里的萝卜,甚至吃过煤块。小学五年级,他因为乱喊口号被学校劝退,成为生产队里年龄最小的社员。他想被推荐上大学,到处写信求助,却引来了贫农代表的嘲笑。他从17岁开始报名参军,年年报名年年体检,不是体检出问题,就是政审出问题。直到21岁那年,他终于获得当兵的机会。他曾经说假如有一天能离开这块土地,他绝不会再回来。看了莫言的经历,我的困难就不足为奇。必须承认,因难是有利于写作的。每个写作者都有倾诉的原动力,他们希望找到听众。每个作家都是病人,他们要通过文字来疗伤。 王迅:您现在还经常回家乡吗?家乡的现状怎样? 东西:每年清明节我都回去。看到那些同学苍老的面孔,看到他们身上穿着汗汁斑斑的衣服,看着他们站在村口瞭望的眼神,实在是很悲伤的,他们太艰难了。现在乡村的确比以前好了,路通了,房子修好了,也能吃饱穿暖了,但是他们的理想也慢慢地高起来了。他们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理想一高,就不容易满足。光有风景是不够的,还得有钱,有尊严,这是乡村的一道难题。 王迅:确实这样,我去年在乡下挂职一年,就深切地体会到这些。很多人还用那种老眼光看乡村,以为那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他们享受着田园生活。但其实不然,当今的农村,特别是那些贫困村,就连路灯也不愿意安装,因为公摊到每户,是要交电费的。我从安装路灯等事情,就看到了那些农民的犹豫和不情愿的心理。从这一年的乡村经历,我才真正体验到当前中国真实的乡村,而这些,在当前的小说中是很少看到的。 东西:你喝着咖啡,唱着卡拉OK,为什么要去看这种生活?看了不是添堵吗?所以,现在城市和乡村是各说各的话,各过各的生活,慢慢地断裂了,形成巨大的沟壑,产生了误解、冷漠,甚至仇恨。作家村上春树说当鸡蛋碰到石头的时候,他会站在鸡蛋一边。同情弱小是作家的天性。很幸运,还有一批作家在写那些弱小者,我是其中的一员。我和那些弱小者一样,常常用阿Q的那个办法来自娱自乐。但汪长尺不干,他偏要较劲,结果他碰到的困难越来越多。 汪长尺的绝望也曾经是我的绝望,像我这种没爹可拼的人,每走一步都很难。 王迅:您从广西的河池师专毕业后分配到天峨县中学教书,然后调往《河池日报》编副刊,后来到了省城南宁,一路走来,想来必定是艰难的。这样看来,您其实也是一个离乡者,一步一步走进城里的人,在人生前进的方向上,与汪长尺有类似的地方。 东西:汪长尺的绝望也曾经是我的绝望。像我这种没爹可拼的人,每走一步都走得很难。我曾经比喻,就像一个人在走钢丝,手上还捧着一碗热汤,既要保证脚下的安全,也要保证手里的热汤不要泼洒。我很幸运,成了一名作家,好像已经过上了体面的生活,但是在内心深处对这段经历还有后怕,对现在正在经历这个过程的人们,深表同情。 王迅:我知道,您曾经像汪长尺那么困难过,这些困难是不是反而成就了您?就像海明威讲的那样:“作家最好的早期训练是什么?一个不愉快的童年。” 东西:我刚刚写完一篇文章,题目叫《虚构的故乡》,说的就是故乡对作家的伤害。莫言就是其中的例子。因为家里孩子多,小时候他常常被忽略。3岁时,他掉进过粪坑差点淹死。饥饿时,他曾烧老鼠来吃,也曾偷吃过生产队地里的萝卜,甚至吃过煤块。小学五年级,他因为乱喊口号被学校劝退,成为生产队里年龄最小的社员。他想被推荐上大学,到处写信求助,却引来了贫农代表的嘲笑。他从17岁开始报名参军,年年报名年年体检,不是体检出问题,就是政审出问题。直到21岁那年,他终于获得当兵的机会。他曾经说假如有一天能离开这块土地,他绝不会再回来。看了莫言的经历,我的困难就不足为奇。必须承认,因难是有利于写作的。每个写作者都有倾诉的原动力,他们希望找到听众。每个作家都是病人,他们要通过文字来疗伤。 王迅:您现在还经常回家乡吗?家乡的现状怎样? 东西:每年清明节我都回去。看到那些同学苍老的面孔,看到他们身上穿着汗汁斑斑的衣服,看着他们站在村口瞭望的眼神,实在是很悲伤的,他们太艰难了。现在乡村的确比以前好了,路通了,房子修好了,也能吃饱穿暖了,但是他们的理想也慢慢地高起来了。他们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理想一高,就不容易满足。光有风景是不够的,还得有钱,有尊严,这是乡村的一道难题。 王迅:确实这样,我去年在乡下挂职一年,就深切地体会到这些。很多人还用那种老眼光看乡村,以为那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他们享受着田园生活。但其实不然,当今的农村,特别是那些贫困村,就连路灯也不愿意安装,因为公摊到每户,是要交电费的。我从安装路灯等事情,就看到了那些农民的犹豫和不情愿的心理。从这一年的乡村经历,我才真正体验到当前中国真实的乡村,而这些,在当前的小说中是很少看到的。 东西:你喝着咖啡,唱着卡拉OK,为什么要去看这种生活?看了不是添堵吗?所以,现在城市和乡村是各说各的话,各过各的生活,慢慢地断裂了,形成巨大的沟壑,产生了误解、冷漠,甚至仇恨。作家村上春树说当鸡蛋碰到石头的时候,他会站在鸡蛋一边。同情弱小是作家的天性。很幸运,还有一批作家在写那些弱小者,我是其中的一员。我和那些弱小者一样,常常用阿Q的那个办法来自娱自乐。但汪长尺不干,他偏要较劲,结果他碰到的困难越来越多。 靠某个称呼或职业就想获得尊重的可能性没有了,一说作家别人立刻肃然起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王迅:您一直关注现实,有写作的使命感,但现在是一个娱乐至上的环境,你怎么坚持您的创作?或者说如何在诱惑面前坚持纯粹的写作? 东西:热爱是抵制一切诱惑的最好武器。你热爱写作,热爱某一种写作,于是你能坚持下来。著名作家王朔曾经说过,什么也做不了的人才会写作。也许这也是让我坚持写作的原因。除了写作,别的我都有可能做不好,所以只能靠写作养家糊口。困难的时候,我曾经模仿福克纳去写影视剧本。现在不用写了,困难时期已经熬过去了,可以安心地写自己想写的作品了。 王迅: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感觉要想成功是很艰难的。特别是像我这种批评写作,读者不多,稿费也很低。要是没有体制提供一个基本保障,从事写作是艰难的。 东西:你说的这种艰难,我经历过。白天上班,晚上写作,必须要有一份工资才能养家糊口。我曾经长期睡眠不足,写到免疫力下降,甚至怀疑写作这个职业是否值得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事实证明,付出是值得的。当然,要想写作成功,自己对自己须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是不是有这方面的才华?光靠勤奋恐怕不行,多少勤奋者最终都没有成为作家或者评论家。如果一个写作者每天都写,却没有任何起色,那他就要警惕了。写作不是重复的劳动,它需要不断涌现新思想和新方法。如果你在写作时,能听到咕咚咕咚的新思想和新方法不停地冒出来,那么你就是吃写作饭的。如果你自己都觉得写出来的东西索然无味,那就及早改行。成功其实就是进步,每天进步一点点,就等于成功一点点。 王迅:我说的艰难不仅只是经济条件的限制,您在那个时代写作是很光荣的事情,受到公众关注,有成就感,而现在我要是告诉别人说我是写作的,就会感到一种羞怯,是一个另类的人。 东西:现在写作的人太多了,多到优劣不分,只要能写字,在网上发一段博文,在微博上写几首诗,都可以叫作家或诗人。在这个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的时代,作家的贬值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业人员太多了嘛。另外,现在衡量一个人成不成功,往往以金钱和级别作为标准,不像我们开始写作的那个年代,你即便穷,只要你有思想,你同样获得尊重。过去,聪明的人都留在写作圈,现在聪明的人都跑去挣钱或当官去了,原因是写作的回报太低。但是,这都不是问题,那些能写出好作品的作家同样会获得尊重。问题在于,靠某个称呼或者职业就想获得尊重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一说作家别人立刻肃然起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作家得从群体中脱离出来,用作品获取别人的尊重。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是托尔斯泰,你有什么样的水平就会获得什么样的尊重。人们学会了用细分法来区别对待作家,以打击那些冒牌货。当然也有天才被误解的时候,像卡夫卡、曹雪芹活着时就没获得过多少尊重。 没人否定网络文学,甚至还礼让三分,为什么?因为不能得罪年轻人,不能轻视新生事物。 王迅:你们年轻的时候,写作是大部分人的业余爱好。但是现在爱好文学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您对那些爱好文学或不爱好文学的青年人有什么建议吗? 东西:没有建议。现在网上窝着一批年轻人,他们看网络作品,写网络作品,有的获得巨大成功,有的还默默无闻。他们就是文学的埋伏者,有了诱因可能就会纷纷跳出来,成为文学军团中的一员,其实有的已经是了。有的也许一辈子都埋伏着,成为闲棋冷子,没有被文学激活。难免有人会问,干嘛要热爱文学呀?我不热爱文学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是的,爱不爱文学丝毫不影响自己的生活,但爱不爱文学一定会影响别人的生活。一个有文学素养的人,对别人会有更多的尊重,会有更多的同情和理解,对自己也会认识得更清楚。 王迅:必须承认,目前是网络文学、通俗文学主导文学消费市场的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写作是绝对成功的。很多读者自愿过这种精神生活,自得其乐,我认为这是无可厚非的。从这个角度,我提出了“大文学”的观念,我们必须尊重网络文学写作,决不可忽略这个庞大群体的存在,钻进象牙塔里去孤芳自赏。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很多网络文学作品已经不断追求精致化,不断寻求雅化、细化。因此,类型小说也在不断地优化,至少目前在文学市场仍然处于强势地位。所以,我们不能用老眼光或者从纯文学的立场去否定这种通俗化写作。 东西:没有人否定网络文学,甚至还礼让三分,为什么?因为你不能得罪年轻人,不能轻视新生事物。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读者都去读那些高深的思想浓缩性很高的作品,这不现实。读者也会细分,压力那么大,读点轻松作品有什么不好。读者各有各的趣味,作家也各有各的标杆。有的作家需要畅销,有的作家喜欢点击率,有的作家喜欢小众。而我,则喜欢在写作上有点小小的突破,首先突破自己,如果兼及突破别人,那就是最大的意外收获。 摘自《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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