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是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一生写有19部长篇小说和70余部中短篇小说,其作品视角丰富,表现手法多变。福克纳的作品不仅有对美国南方历史的描写,对种族主义的谴责,对南方社会和传统文化的批判,也有从生态批判的角度描写了人对自然的疯狂攫取和人的异化。在他的作品中,工业文明迅速地蚕食自然和人类社会,人对物质和自然的占有欲望越来越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漠,整个社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严重的精神和生存危机。他呼吁人们善待自然、尊重自然,同自然实现和解,为人类走出精神困境提供了深刻的启示。
人与自然的矛盾
福克纳的小说不仅描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还探索了人与自然的矛盾,描绘了资本主义工商文明对大自然的破坏,即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他的作品揭示人类对自然进行粗暴的干涉,无度的利用和榨取,践踏它们的主体性、独立性,表现出鲜明的生态意识和生态批判思想。
在福克纳笔下,没有人类干涉状态下的自然界,一切都是美好而安静的。“叶子、枝丫与微粒,空气、阳光、雨露与黑夜,橡实、橡树、叶子再又是橡树,天黑天亮天黑再天亮,周而复始”(福克纳《熊》,李文俊译)。但19世纪以来,伴随着南北战争和工业化的进程,人造环境渐渐蚕食并取代了自然荒野。人们认为土地和自然资源是人类的私有财产,可以无度地开采和利用。人类文明破坏了整个生态系统,包括对动物进行残酷的戕害。在小说《熊》中,“老班”的尸体上呈现的不仅是最后这次猎杀造成的伤痕,还包括许久前“断了脚趾的脚”。陈年旧伤变成了“皮底下的小硬块,那是历来打在它身上的子弹,一共52颗,包括大铅弹、步枪子弹和散弹”。大熊离世的时候表情痛苦而充满仇恨,“眼睛是睁着的,嘴唇怒咧着”。
铁路的修建和火车的出现使伐木厂、机器迅速蚕食自然资源。福克纳在多部小说中都描写了铁路进驻森林的景象——铁路修进了大森林,成片的树木装在运送木材的火车中被运走,大森林在迅速消失,荒野在消逝。在福克纳笔下,火车就像不祥之物,入侵人们平静和谐的生活,预报着人类的噩耗。在《八月之光》中火车被比喻为女巫,在《熊》中火车被比喻成在《圣经》中代表着诱惑人类犯错的蛇。火车(女巫、蛇)将人类引向新的罪恶,象征着现代物质文明进步的火车打破了荒野本来的面目——森林和土地被机器践踏、蹂躏之后变得贫瘠、荒凉。工业文明破坏了自然原有的宁静与美丽,把自然变成人类利用和榨取的对象,人与自然处于对立之中,完全失去了平衡。
自然对人的惩罚
福克纳的小说蕴涵丰富,思想深刻,他的多部作品都旨在揭示现代文明的弊端及导致的人类的危机,同时对人类疯狂行为所带来的恶果及受到的惩罚进行了描绘。
随着工业文明对自然的入侵,人对物质和自然的占有欲望越来越强,社会变得越来越唯利是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漠。福克纳小说对人类不断膨胀的欲望进行了批判。他的作品谴责了工业化对自然的破坏,暗示现代文明的发展可能给自然和人类及人类精神带来灾难。他作品的主旨在于,人在自然面前的肆虐与狂妄行为最终不过是一场闹剧,与自然的神奇伟力相比,人的力量其实是再小不过的。福克纳对于人类侵害自然和破坏生态无比愤恨,同时预言人类将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正如学者指出的那样,小说《熊》中那个将尖刀插进大熊老班胸膛的猎人布恩疯掉的结局,预示着人类可以破坏代表自然超然力量的动物的神性,但是这种强行破坏最终也必将伤害人类自己,通过猎人布恩的发疯和死亡,福克纳对人类肆意侵犯自然发出了警告。
在他看来,当人因贪欲而对自然进行占有、驯服和掠夺时形成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最终会导致自然的报复,这是“土地的诅咒”。当然,“诅咒”是以人不得不承受自己所造成的恶果体现出来的,人对自然的态度也必然会殃及人自身。在《去吧,摩西》的《三角洲之秋》中,艾克已经预见了这一问题。艾克看到的是,蹂躏自然,对自然的一味开掘,总会招致自然的报复,不但土地遭殃,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会由于人的贪欲和权力欲而跟着受难,对自然的权力欲与对人的权力欲是联系在一起的。
人类的精神危机
福克纳还在作品中指出了当代人面临的严重的环境危机、深刻的文化危机和精神危机,并阐明这种危机发源于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破坏,人的无限欲望与自然的有限供给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支撑现代文明的经济动力以及人类的极端利己主义加重了生态失衡,而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导致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紧张,因而整个社会不可避免地陷入严重的精神和生存危机。
福克纳看到了物欲横流的现代世界里人们愈来愈严重的精神危机,其作品揭示了人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各种关系失衡的危机系统。但他并没有把世界看作毫无希望的荒原,没有对人类失去信心。他在领取诺贝尔文学奖的致辞中表达了这种情感:“我不想接受人类末日的说法。……我相信人类不但会苟且地生存下去,他们还能蓬勃发展。人是不朽的,……人有灵魂,有能够怜悯、牺牲和耐劳的精神。诗人和作家的职责就在于写出这些东西。他的特殊的光荣就是振奋人心,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这些是人类昔日的荣耀。为此,人类将永生不朽。”
大自然是福克纳理解世界与想象人类故事的起点与终点。他向人们揭示这个世界中统驭一切的唯一真理,即地球上的生命是一个共同体,彼此之间血脉相连,相互之间的尊重与爱护是生命得以生生不息的奥秘。
福克纳小说带给我们的深刻启示,是人类要生存就必须遵循自然法则,建立和谐、默契的“诗意生存观”,要学会“诗意地生存”。所谓“诗意地生存”就是生存在审美愉悦和丰富的精神生活中。生态诗人赫尔德林建议:“非常值得地,并且诗意地/人栖居在大地上。”“栖居”意味着在遵循自然法则的前提下,拥有一种归属感,一种从属大地、被大自然所接纳、与大自然共存的感觉,其对立面就是失去家园。而要“非常值得地”生存,就必须尊重大地,对所栖居的大地负责,不得随意破坏大自然。“诗意的人生”就是跳出“自我”,跳出主客二分的界限,用审美的眼光和审美的心胸看待世界,照亮万物一体的生活世界,体验它的无限意味和情趣,从而享受“现在”,回到人的精神家园。在这里人类是自然之子,要心怀感激和热爱之情欣赏和阅读自然,将个体生命整合进自然生命中去;在这里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相处,最终实现生存的爱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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