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活着”为名,处处写着死亡 ——摘自余华《活着》 推荐人:张皓俞 推荐理由:《活着》应是余华为中国农民作的一曲悲歌,以“活着”为名,却处处写着死亡,肉体的死亡,精神的死亡,人的死亡,制度的死亡,良知的死亡,那样一种反讽的基调,带一点黑色幽默的感觉,只使人怅然。《活着》里的人就是这样活着,背负着重担,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这样的“活着”,像是一棵扭曲纠结的古树,有一种畸形的美感。
我遇到那位名叫福贵的老人时,是夏天刚刚来到的季节。那天午后,我走到了一棵有着茂盛树叶的树下,田里的棉花已被收起,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将棉秆拔出来,她们不时抖动着屁股摔去根须上的泥巴。我摘下草帽,从身后取过毛巾擦起脸上的汗水,身旁是一口在阳光下泛黄的池塘,我就靠着树干面对池塘坐了下来,紧接着我感到自己要睡觉了,就在青草上躺下来,把草帽盖住脸,枕着背包在树荫里闭上了眼睛。 这位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我,躺在树叶和草丛中间,睡了两个小时。其间有几只蚂蚁爬到了我的腿上,我沉睡中的手指依然准确地将它们弹走。后来仿佛是来到了水边,一位老人撑着竹筏在远处响亮地吆喝。我从睡梦里挣脱而出,吆喝声在现实里清晰地传来,我起身后,看到近旁田里一个老人正在开导一头老牛。 犁田的老牛或许已经深感疲倦,它低头伫立在那里,后面赤裸着脊背扶犁的老人,对老牛的消极态度似乎不满,我听到他嗓音响亮地对牛说道: “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只牛不耕田?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 疲倦的老牛听到老人的吆喝后,仿佛知错般地抬起了头,拉着犁往前走去。 我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样黝黑,两个进入垂暮的生命将那块古板的田地耕得哗哗翻动,犹如水面上掀起的波浪。随后,我听到老人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他唱起了旧日的歌谣,先是口依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去做皇帝的女婿。老人的自鸣得意让我失声而笑。可能是牛放慢了脚步,老人又吆喝起来: “二喜,有庆不要偷懒;家珍,凤霞耕得好;苦根也行啊。” 一头牛竟会有这么多名字?我好奇地走到田边,问走近的老人: “这牛有多少名字?” 老人扶住犁站下来,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后问: “你是城里人吧?” “是的。”我点点头。 老人得意起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这牛究竟有多少名字?” 老人回答:“这牛叫福贵,就一个名字。” “可你刚才叫了几个名字。” “噢——”老人高兴地笑起来,他神秘地向我招招手,当我凑过去时,他欲说又止,他看到牛正抬着头,就训斥它: “你别偷听,把头低下。” 牛果然低下了头,这时老人悄声对我说: “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几个名字去骗它,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就不会不高兴,耕田也就起劲啦。” 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责任编辑|崔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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