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的评选中,白族诗人何永飞的《茶马古道记》、裕固族诗人妥清德的《风中捡拾的草叶与月光》、彝族诗人鲁娟的《好时光》三部汉语诗集和其他两位作者用少数民族母语写成的两部诗集获奖。这三部汉语诗集以丰富的意象、充沛的情感、深厚的内涵,表达了诗人们对祖国、对人民、对故乡和民族的挚爱之情。三部诗集用各自独特的表达方式,揭示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繁荣发展的密码,这个密码就是和谐、追寻和挚爱。 和谐:茶马古道的密码 何永飞的《茶马古道记》用新颖的意象、奇异的构思、奇妙的比喻,描写这条连结着各民族通商之路、文化之路、生命之路和血缘纽带之路的悠远历史、多元文化、魅力神话和绚烂风光。 诗人以“千年蹄印”作为回望历史的眼睛,把我们带回到那条千年古道:在“时光掌纹”里,寻找“格萨尔王的足迹”;在穿梭的时光里,跟“祖师罗哥”对话;在崇山峻岭中,在雪山之上,和“马锅头”一起出行,和“头骡”一起抵挡风雪,跨越山谷。血性马帮破译山河密码,将妖魔鬼怪踩在脚底。在悬崖栈道,在高原草甸,在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间,他们传送着茶叶、盐巴、丝绸、药材,将祥云暖风带到四面八方,也给各族人民传送着和平和梦想。 在《茶马古道记》中,诗人以“高原魂歌”作为点燃茶马古道信仰的香火,将多重信仰楔入各民族血脉之中。在茶马古道上,信仰和灵魂的依托是多种多样的,又是水乳交融的。藏传佛教的“佛音”,能把“信仰擦得铮亮,把山水擦得铮亮”,能“祛除生命和灵魂的顽疾”。而在基督教“十字架”的指引下,上帝“把宽容、慈爱、恩泽播种在人们胸口/长出混血的信仰,解除生与死的魔障”。还有能通三界的“巫师”和既收“妖风、恶兽、魔鬼、朽木、凶石”、又收“善良的风和无辜灵魂”的“山神”。这些信仰在茶马古道上和平共处,和谐相依。古道上的人们用包容、善良、平等、和谐的心态将这些完全不同的神和信仰接纳下来,祛除古道上的凶险,指引人们的灵魂。 诗人以“爱的名义”弹拨“生命琴弦”,让爱的传说铺满茶马古道。驿站里,马帮血性汉子和“三道红”姑娘缱绻的旷世柔情;在格桑花的芬芳中,马帮汉子在邂逅与归来中演绎藏汉民族的绝世爱情。在赶马调的旋律里,众多痴情女子望穿秋水在大青树下永久守望。在殉情谷,有情人“砸碎爱的枷锁”将身子紧紧绑在一起飞跃山谷……这些爱的传说生长在茶马古道上,闪耀着生命的火花,给这条古道增添了生命的温度。 诗人在茶马古道上追寻“历史血脉”。从青石板出发,经过茶马司、松桂、滇西的坎坷,战胜澜沧江、泸定桥的凶险,享受在欧阳大院和丽江四方街的安宁。那途中的饮马槽、马掌铺、拴马桩、古道、驼铃诉说着茶马古道的艰辛。诗人体验茶马古道上历代马帮行走的艰险,触摸古道上的历史遗迹,用身体和心灵感受先辈的智慧和情感。 诗人开篇第一首诗名叫“山河密码”。诗人找到了茶马古道千年不绝的密码,也找到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兴旺发达的密码,这个密码就是——和谐。 首先,在茶马古道上,人与自然之间和谐,人与动物之间和谐。马帮深谙顺应自然的法则,他们“把脉天气”,绝不违拗自然,所以能在天气的阵法中“进退自如”。他们“赶时令”,但不违抗时令,也从不偏离时令,敬重时令犹如敬重神灵。在茶马古道上,人和人是亲兄弟,人和马是亲兄弟,马和马也是亲兄弟,这就是人和动物平等和谐、绝不凌驾于动物之上的观念,也就是顺应时序、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密码。 其次,在茶马古道上,民族与民族之间和谐,宗教与宗教之间和谐。在马帮所经历的茶马古道上,生活着汉族、纳西族、白族、傣族、藏族等多个民族。在马帮里,有多个民族的人们。行走的马帮,沿途要接触多个民族的兄弟姐妹。因此,茶马古道成为连接各民族的纽带。马帮还有着特殊的族际共同语,那就是马语,“马语不分民族/不论藏语,还是纳西语/还是傣语,都能与马语完美对接”。在其他地方水火不容的不同宗教,在茶马古道上却可以友好相待,和谐相处。于是,在“古道人家”中,“一家七口,有五个民族,有三种信仰/释迦、耶稣、真主,围坐一桌/友好相待,不藏私心和阴谋”,这种和谐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以为人民带来和平福祉,这是不同民族和宗教和谐相处的密码。 和谐是《茶马古道记》的主题,也是茶马古道的密码。 追寻:裕固族心中的梦想 妥清德的《风中捡拾的草叶和月光》以回望的姿态,追寻裕固族心中的梦想,将裕固族心中的草原与现实的草原交融在一起,从心中的“黄泥堡”草原到现实的“肃南”草原,诗人心中的梦想和诗情从未间断,将历史和现实相互映照,用苍茫悠远、新颖多姿的意象将裕固族血脉中从未间断的草原梦想表达得淋漓尽致。 妥清德是黄泥堡的裕固族。裕固族人在历史上是草原民族,他们纵马奔驰,放牧牛羊。但是黄泥堡地区的裕固族已经丢下羊鞭,拿起农具,游牧生活已变成遥远的记忆。黄泥堡应该是“羊在饮水/羊鞭上滴着春天的疼/新的泉水从脚印里冒出”的美丽的草原;应该是“大风依然吹着茫茫的草地/时间过去/全部花香又种在了土地”的辽阔的草原;应该是“蓝天上白云/牧歌的巢筑在风雪中/从清晨的露水开始到暮色苍茫/一直是时间永不衰败的容颜”的壮观的草原。草原情结融进诗人的血脉中,裕固族的血脉带着诗人回望裕固族悠久的历史,追寻裕固族草原的梦想。 黄泥堡是诗人开启回望历史之锁的钥匙,也是诗人追寻梦想的中心意象。这个意象是可直接触摸的草地、花朵、白云、蓝天,又是承载着诗人满怀热爱的抽象情感的载体。黄泥堡是诗人心目中的净土,不带污点,不带杂质,犹如飞翔在湛蓝湖水中的天鹅:“干净,纯粹,像是/才从湖里惊飞的白天鹅/不带污点,飞向/更湛蓝的湖水”。诗人梦想中的草原,在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中犹如幻灯片一样次第呈现,在诗人脑海中泛起一片片美丽无比的图画。诗人醉心于美好的意象,思绪在美丽辽远的草原上盘旋。黄泥堡不仅景色优美,空气纯净,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们祥和、纯真。裕固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生活在高寒星座下的人/知道怎样与青稞和大雪建立感情”。裕固族女人纯洁善良,清晨,“同样持有牧笛的少女/在清晨怀着美感与一夜无眠/面对东方而立”,傍晚,“当我吹着牧笛回家,娘就搬动那扇木门/把我与牛羊一起收进温暖的巢”。诗人将裕固族美好的梦想呈现在读者面前,那种浸透血脉的回望,那么真实,那么美好,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诗人的那颗热爱祖国、热爱民族、热爱家乡的赤子之心。 诗人既描写心目中理想的黄泥堡,也走进真实的裕固族草原——肃南草原。这里的裕固族人依然是草原民族。已经生活在黄泥堡农耕地区的诗人,走进草原,满怀激动地将想象中的草原和现实中的草原进行对照,“一座帐篷等待着/野花和雪和我的眼睛/轻轻地对歌”,诗人的灵魂也将现实中的草原和梦想中的草原进行“对歌”,在风中,诗人捡起“青青的牧歌”“坐在青青的草地上”,认真地聆听“那一声长笛”。现实中的草原和梦想中的草原的交错呈现,印证裕固族诗人心中的理想。时光荏苒,沧海桑田,裕固族人追寻美好的理想从未改变。 诗集中还有一部分是描写黄泥堡现实中的农耕生活,裕固族人拿起农具,在田野上耕作,但没有丢弃裕固族的文化传统和梦想。在明亮的田野上,“仍然是白雪鼎立山头/仍然是我在风中歌唱/仍然,槐花如水,野苜蓿更旺盛地生长”。虽然他们现在从事农耕,但是依旧保存着草原民族的血脉和习俗,野花和青草的气息仍然如“虹”一样升起;即使收割庄稼,“我们的手指”依然“柔软如青草,在每一个春天/都坚贞不渝地倾向/悬挂草帘的家门”。这种掩映在农耕生活中的草原印迹,是诗人进行回望的一种象征,也是诗人追寻梦中草原的基础。 《风中捡拾的草叶与月光》意象苍茫悠远,语言具有不断激发读者思绪的张力,白云、蓝天、草原、马蹄、草叶、月光、鲜花、原野,诗人将这些草原常见的物象注入氤氲、迷离、苍茫、温暖的情感,变成具有丰厚内涵的意象。“黄昏,一个漂亮的裕固少女/把属于自己的月光——/从年轻的怀里泼出去/用手掌,品尝开花的滋味”,诗人用“泼”和“捡”来描写月光,将抽象与具象交织在一起,增强语言的张力,使情感诗意盎然。 妥清德回望黄泥堡梦中的草原,追寻心中的草原和美好的理想,这种追寻将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成为民族文化传承的种子,盛开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灿烂的花朵。 挚爱:彝族诗人的心声 鲁娟的诗集《好时光》,从一个彝族女性诗人的独特视角,表达了在彝族文化背景下,当下彝族青年的思绪和感觉,其独特之处在于彝族文化和汉族文化水乳交融的表达魅力。其意象轻盈奇特,语言唯美清新。《好时光》通篇洋溢着挚爱,爱情人,爱亲人,爱家乡,爱民族。“挚爱”是《好时光》的深层内涵,也是“80后”彝族女诗人鲁娟用诗歌表达成长、爱情和生命的密码。 《好时光》卷一有20篇的内容是以爱情为题,描写了爱情的各种滋味。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鲁娟的独特之处在于,爱情的表达具有彝族人独特的思维,那是超越世俗的爱情,是没有情书、没有钻石的爱情,是劳动中爱上硬骨头流汗人的爱情,是接过半个糌粑就死心塌地跟随一辈子的爱情,是在泥巴路和蛐蛐声中相遇的爱情。分别、思念,如魔方,如幻觉。鲁娟用汉语表达彝族思维的意象,写出了爱情清新唯美的感觉。 《好时光》卷二和卷三都是在充满挚爱的心境下对好时光的描写。在卷二中,鲁娟对自己的成长过程做了唯美的诗意描写。这是一个用挚爱的眼光来看待所有事物的彝族女孩,那“花布鞋”的漂亮,“小阁楼”的笑声,“赶集日”的热闹,“六月”“七月”“八月”的青春与理想,“安静、柔和、闪着童年印记粉红”的“好时光”,被诗人一一温馨地写下来。诗人心地善良,追寻美好,观察细微,一只蚂蚁,一树樱桃,一朵小花,一片云朵,便让诗人沉醉其间,充满快乐。“挚爱”让鲁娟溢满诗情、让时光美好。卷三描写了很多美好的瞬间和美好的事物,清晨、远方、花园、波斯菊、苜蓿、喜鹊、蚂蚁都在诗人笔下散发出生命的气息和迷人的芬芳,所有的事物都被诗人用美好命名。在《美好的瞬间》中,作者如此表达:“而如今我还要热爱、感恩/把每一个美的日子,珍惜得铮铮发亮”。在《醒在空气清新的早晨》中,诗人坚信:“古老的月光如期照耀脸庞/谁也不用怀疑尘世的美好”。所有诗歌都用挚爱点题,用美好做结。 《好时光》卷四和卷五,是诗人对家乡、对亲人、对自己民族挚爱之情的表达。卷四中的诗作是诗人对故乡、对彝族祖地的歌唱。诗人在彝族人民生活的地域旅行,感受彝族先辈生命的细节和故事,怀着敬仰的心情“向善、向美/向着一切美好的方向”。故乡是童年的天堂,“没有争夺、妒忌和诱惑/没有孩子的哭泣、妻子的叹息”。瓦岗的月亮带给诗人的是“无论何处,她都慷慨解囊/照耀,在这美好的尘世/生生不息,经久流传”。在诗人眼里,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那么恬静,所以惟有挚爱,才能回报这美好。卷五中的题目叫“颂歌”,诗人真诚地歌颂母亲、歌颂收土豆的人、歌颂小木匠、歌颂阿普(爷爷)和俄普(外公)等普通人,他们用爱给这个世界带来美好,诗人便用美好赞颂他们。诗人也虔诚地歌颂神力,歌颂支罗瓦萨(保护神),歌颂善缘。在诗人眼里,人、神、万事万物都是美好的,在所有的感受中,都在呼唤美好,挚爱一切美好。美好的人看见美好,善良的人感受良善。因此,诗人一定是一个心地美好、善良纯净的人。 《好时光》从爱情人到爱亲人,从爱民族到爱祖国,层层递进,抒发了一个诗人从小家到大家,从个人到群体,从个人感情到热爱祖国的多重情感。诗人从自己身边的物象出发,将平常的物象转换为具有文化内涵、情感内蕴的意象,这些意象的张力携带着美好、挚爱的情感深深地感染着读者。同时,诗人的女性气质,给这些意象增加了清新俊逸、清雅纯净的特色。因此,《好时光》从内容到形式,都让人感受到唯美的特色。 总之,《好时光》是彝族诗人的心声的表达,诗人找到对祖国、对民族、对历史文化的情感表达密码,那就是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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