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移动版

首页 > 学术理论 > 文学视点 >

张承志:文学是日本人远离大国梦的脚印(3)


    二
    随着社会被老龄人浸漫,老人题材如今已经泛滥。当然,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写手和民族,下笔便各有不同。
    读过的还有一篇《高高挥手之日》(黑井千次 :《高く手を振る日》,《新潮》二〇〇九年十二月号)。这一篇没有什么微言也没什么隐喻,本来是恰巧手头有登载它的杂志,只是一读而过,去年和人闲谈,却听说它在日本引起爱读 —心里好奇,于是又找出重读一遍。
    如初读感觉,《高高挥手之日》里远没有蝴蝶鞑靼的一代精神,甚至也不见银杏树下文化渊薮住民的矜持。通篇描写细腻几乎啰唆,仿佛一边按着老人的手腕一边记录微弱的脉搏,没有跌宕,细处精准,引人不禁想知道 —那个曾渡过鞑靼海峡的民族,是因什么而对它产生共鸣。
    小说写了一对大学同学,在年逾古稀之时偶然重逢。虽然他们心里满是行年已尽的悲凉,却又抱着抵达 “尽头 ”之前再争取一点什么的微小渴望。两人在大学时曾有一瞬爱情,且都铭记不忘,此刻虽然怀旧温暖,但毕竟五十年隔断。于是在惊喜于重逢之后,忐忑不已,踌躇试探,就在欲言又止之间,突然被简单的现实戛然遮断。
    文章里 “尽头 ”(行き止まり)一语使人震动。它指的是死胡同走到底时,那面挡住的墙。这个词一旦启用,文章就平添了残酷的味道,小说还反复讲解:所谓尽头,就是再没有前面的地方。
    不用对比百年前的一句诗,哪怕吟味银杏景色那种堪称经典的简练,这一篇可是边边角角写了个遍。每一个小小的关系的发展,都用不厌其烦的长句子反刍心理、笔笔雕琢。只是对应老人的冗长笔法 ,不能导致浪言文学的今不如昔;因为慢速的平铺直叙里藏着一种肃杀,淡如白水的叙述,低调地表达着人迎着尽头活着时的挣扎。
    一是随着两人关系的微小发展而绵密展开的心理活动,二是先相敬如宾后来却渐渐向危险倾斜的对话,两种内容构成了这篇小说。 “尽头 ”一词反复出现,就像流动文字中的一个记号。像银杏一篇中的枯草色螳螂,它携带着回避不了的悲哀,以及持续逼近的不安。最后一次用这个词,是在这对老同窗不仅恢复了联系而且话题急剧地跌向感情之后。那时他们已经敢先是用手机短信、继而在电话里听着对方的呼吸音色,相当越轨地对话了。
    尽头的感觉似乎要被否定了,所以一个说:看来一段时间里,还到不了那尽头呀。另一个迟疑着回答:是呀,要是谁能一块的话。
    一个小插曲随着故事随处点缀:是一株从花盆里移栽到院子里的葡萄枝。那根葡萄枝是从街上捡来的,随手一插,盆里浇了点水,不想却抽叶发芽了。这么一个微弱的生命能够存活么?主人公总在问着谁。
    终于敢于伸出手邀请了:“不想一块试试踏进那黑暗么?”
    然而就在那一刻,严峻的现实介入了。女性的儿子要出国工作,住着的房子也要处理,不得已她突兀地选择了养老院。关系一下被斩断,小说在此处显示了节制的能力。故事在最后一瞬确认了爱情,但并没有让男人唱一曲白发爱情的高调。关系,确实没有停止于一对“喝茶的朋友 ”,但这关系立即就要消失了。百感交集的他接受了女人的要求 —即此相别,且不远送,只是要让她看得见地站在限界之外,“高高地挥手 ”告别。
    抵达尽头之前的一段路上,还应该发生些什么。
    那棵移栽葡萄枝的微弱生命能够存活么?是相忘于江湖、抱憾各投其所呢,还是把抵达尽头前的最后时光赌给微弱的生命?写到这里电话铃响了,小说戛然结束,留下一个悬念。
    不消说,鞑靼海峡早已无影无踪,甚至嘴里的甜味都消失了。
    除了 “尽头 ”的提出,另一笔稍浓的墨,用在 “美丽地上年纪”这一命题之上。小说的笔触,似乎故意避开提及容貌身体,但显然暮年之美——这个问题打动人心。不过几笔刻画,七十多岁的 “她”便以一个充满美感的老年女性形象呼之欲出,银发柔声,深沉自重,不是青年,美过青年 ——使人浮想联翩。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