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船——现实生活与创作灵感(2)
http://www.newdu.com 2024/11/30 11:11:28 中国作家网 铁 凝 参加讨论
传说一个荷兰人受到鬼神诅咒,咒他永远在船上漂泊,每七年才能靠一次岸,惟有真爱才能结束他这没有穷尽的海上流浪。后来荷兰人终于被真爱所拯救。这传说带有人类对真善美的本能追寻,瓦格纳却在他的歌剧里注入了更为深刻和悲怆的震撼力量。或者可以说,瓦格纳借用了这条“鬼船”,表达了他在一个时期对世界和生死的丰满情感,这部歌剧的歌词,也全部由瓦格纳写就。剧中凄惶而厌世的荷兰人站在他那破烂的船头祈求死亡:“没有死亡,没有墓地,不能靠岸,没有家,这是人生最残酷的惩罚。”他曾经多次去撞礁石,不死;他曾经遇见海盗要他们把他杀死,海盗却被他吓跑……于是他又咆哮:假如人类必须繁衍,就必须有人死亡!却原来,不死也是恐怖的。当一个被七年的海浪颠簸欲碎的水手向上苍求死时,我们才悚然而悟生的苦痛,转而感叹:舞台下的我们,幸而还生得安稳。那饰演荷兰人的男中低音歌者沉郁里夹杂着狂热的“死亡气息”,使观众不能不为瓦格纳理性而又浪漫的巨大才华所折服。 后来才知道,瓦格纳本人就在旅行中遭遇过危险的海上风浪。那时他没有写出《漂泊的荷兰人》。瓦格纳优雅而出众的艺术才情,也没有促他在海上遇险之后立即动笔,虽然,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一场亲历的海上风险,被瓦格纳快速写成作品其实不难。可是,显然他还需要媒介或说灵感,需要一根叫做灵感的火柴,点燃深藏在他内心的所有和创造有关的储备。北欧的“鬼船”激发了他的灵感,也许“鬼船”就是灵感。瓦格纳借来了“鬼船”,他的《漂泊的荷兰人》又远远超出“鬼船”传说的内涵。那个北欧传说的结局是真爱能够使人结束漂泊,而瓦格纳却让女主人公在最后,为了向荷兰水手表明她的义无反顾的真爱,干脆纵身跳了海。这样,真爱又消失了,荷兰水手悲怆的漂泊又开始了——瓦格纳让我们看到人生的无助,忠诚和爱的软弱。 关于灵感,《现代汉语词典》这样表述:“在文学、艺术、科学、技术等活动中,由于艰苦学习、长期实践、不断积累经验和知识而突然产生的富有创造性的思路。”瓦格纳的“鬼船”灵感始于他的海上风险之后。由此我们也可以发现,灵感虽然如此轻灵,但支撑它存在的,是作者笨拙而长久的内心积累,就这个意义而言,灵感是笨的。 灵感又是讨喜的,它的“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突然”感是上苍给艺术家珍贵的馈赠,如同神灵之光,刹那间照亮浑沌的海面。所有艺术家都体验过灵感降临时内心的喜悦或说小得意。路边一棵折断的牛蒡草让托尔斯泰写出了《哈泽·穆拉特》;一只婴儿的粉嫩光滑的脚后跟让契诃夫突然找到描写一个脑满肠肥的官员的办法,他写那人粉红色的下巴好似婴儿的脚后跟。婴儿粉嫩的脚后跟长在婴儿脚上是多么可爱,但若长在一个脑满肠肥的官员脸上也许就令人生厌了。这样的比喻使我至今难忘。我本人也曾体会过灵感光顾的快乐。某个深夜,我在梦中被一个绝妙的句子惊醒——灵感来了。我生怕这句子随着梦醒而溜走,急忙起身找出纸笔记下。然而,当我早晨醒来,阅读我那半夜写下的句子时,才发现那句子其实非常平庸。原来我们有时也有可能完全误会灵感,同时也误会了我们自己。当然,我也有真正被灵感照耀的时候。我在写作长篇小说《无雨之城》时,很久都为找不到如何描写开头而发愁。某天中午,我站在窗前,无意中看见一个放学回家的小女孩,一路踢着一只高跟鞋走进院子大门。这个快乐的踢着一只被遗弃的旧鞋的女孩子激发了我的灵感,因为这情景正符合我那部长篇小说的气质。一部长篇小说的开头几乎奠定整部作品的风格。 十几年前我在韩国曾读到报纸上一则故事:一个年轻人的自行车坏了,他想扔掉再买辆新车。祖父对他说,你应该学着修一修自行车。年轻人对祖父说,如今谁还会自己修自行车啊。祖父说,如果你的什么东西坏了都是一扔了事,那么有一天你的脑子坏了你也要把脑子扔了吗?灵魂出了事你也要把灵魂一扔?这个朴素的故事引发我写了短篇小说《蝴蝶发笑》,我觉得那位韩国祖父和晚辈的对话其实涉及到现代人如何唤醒处理自身种种难处的能力,还有对进步或者是退化的困窘和疑惑。“一次性”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吗?一次性的器物给现代生活带来的所有方便不言自明:一次性筷子,一次性牙刷,一次性纸杯,一次性水笔……而文学的本质是要抵抗生活中诸多的“一次性”的,所以,在前两届三国文学论坛上,才有了那么多充满人情味的、生动、火热的“二次会”吧?就我粗浅的体会,很多“二次会”里有着动人心弦的生活滋味,有着暂时摘掉面具的真性情,也有对“刀子一样的时间”的耐心挽留。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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