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县城里那些消失了的工厂和那些工厂里消失了的人,这一想法由来已久,渐渐变成某种“执念”,但真正做起这件事情、开始写作是在去年冬天。 在大办工业和开发区遍地开花那个时期,县城里一时间出现了好多工厂,那些开办工厂的人和那些在工厂里打工的产业工人,他们的身影带来了活力和生机,那是一个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时期。曾几何时,除了极少数工厂得以幸存下来,并且做大做强有了更好的发展,其他工厂则相继在若干年后全都消失了。接下来是破产、清算、安置时期,曾经的厂房车间变成了住宅开发小区,变成了公园,变成了城市广场、道路或绿地。工人们和工厂主们早已烟消云散,县城转瞬间生长出另外一种更清晰、更模糊的城市面貌,重新生长出另外一种更时尚、更接近“异乡”的城市表情。我走在大街上,走在新近出现、并被各种命名的湿地公园里,甚至走在日常的住宅小区,或是走进了某个商场,却每每不由自主地勾起怀旧情绪,一种突然到来的情感力量冲撞着我,那是因为我总能从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中,发现我所熟悉的面孔,如此真切。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那些工厂里的人,从陌生人中看到他们,我对他们那么熟悉,那就是我身边的人,那就是我的亲朋故旧,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欢欣悲苦缠绕着我,我觉得不写出他们是不对的,我将为此愧疚。 直到去年冬天,我开始着手写作这组小说,我当时的想法是能不能借用非虚构的形式来写小说,比如就用第一人称朴素地讲述那些人物,表面看像是非虚构,实际上却又完全是虚构小说。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追逐时髦,也不是故意模糊非虚构和小说之间的文本界限,况且这一想法本身没有任何新意,如此计较文本形式和写作手法同样显得可笑,毫无意义,甚至也很肤浅荒唐。可是我的初衷应该是为了更方便讲述我所熟悉的故事,并且希望读者的阅读体验能够更贴近人物,更能回到逝去的现实中去。或许仍然是我想多了,老实说,写作的过程就是“失真”的过程,我想要写出来的东西和已经写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我对此毫无办法。但是我真正要做的事情必然是将那些岁月,将那些人,将关于那些岁月和那些人的记忆以及想象——哪怕只是一些碎片,彼此嵌入到文本的血肉中去,从而能够鲜活地还原那些已经消失了的工厂和那些消失了的人,从而保留一些关于时间或者关于时代的真实侧影,当然这是我的奢望,却不一定能真正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