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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伟:短篇小说有能力使坚固的世界坍塌

http://www.newdu.com 2023-06-25 《长城》 艾伟 参加讨论

    

短篇与名利无关,它沉默地存在,很少有媒体关注它。一个作家之所以写作短篇,纯粹是出于对这一文体所蕴含的力量的热爱。短篇小说篇幅短小,却有能力置疑貌似正确的观念,有能力使坚固的世界坍塌。

卡尔维诺在《闪灵》里,这样描述主人公在某日的瞬间感觉:“我其实一无所知……我以前竟全然未曾觉察,我对所有的东西全盘接受。”

我们接受了这世界现存的一切:交通灯,汽车,海报,制服,纪念碑等,以为这一切有着无可撼动的坚固性。

可是小说主人公重新用“无知”的眼光打量着这世界既定的一切,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发现那个被我们丢失了的另类知识。

这篇小说极像是短篇小说这种文体的隐喻,简直是关于小说的天问,我们人类生活中,我们的观念,我们现存的秩序难道这一切天然如此吗?这实际上是小说想干的事。短篇小说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另类知识”,是这个正常世界的一次意外事故。

2022年,我花了三个多月时间修订我早年的旧作。我差不多快忘记这些小说的具体故事了,这让我重读时获得意外的乐趣,我看到自己早年的勇气和笨拙。在这篇谈论短篇小说的小文中,我忍不住想谈谈自己的短篇。不过谈论自己的小说总归是一件困难的事,恐怕更多的是言不及义。一篇小说写成何种模样,有太多的偶然促成,一则新闻,一曲音乐,一次交谈,一部电影,一段旅行,某些生命的瞬间,都可能影响到小说写作。当作者进入写作时,生命是敞开的,而文本像一个生命容器,会吸收它想要的部分。当然我也不能否认其中一定有我长久以来的写作方向。一直以来,我对人的复杂性感兴趣,对情感的微妙和不可预测感兴趣,同时我也试图在小说里对一切坚固的事物进行勘探和质询。

在《小卖店》这篇小说里,我让一位小姐和良家妇女构成了紧张的友谊。她们的交往过程中,带着她们各自的生命经验以及逻辑。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必须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立足点。对良家妇女来说,小姐的生活是不正常的,不可接受的,似乎需要帮助,让她脱离苦海。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子的想法。对小姐来说,她在此刻活着的荣耀可能是有更多的顾客迷恋她。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立场。在我们的观念中,良家妇女的立场是天然正确的。但小说有自己的方式,它可以通过叙述动摇我们认为坚固而稳定的价值系统。李敬泽先生对这篇小说有过评论,他把这篇小说称为“微型巴别塔”,是“两种价值观的辩驳”,却“没有至高的裁判者”。

2020年初,我写了《最后一天和另外的某一天》。在创作中我们喜欢谈灵感,灵感是件神秘的事,在长篇或中篇写作时我不太相信灵感这件事,如果硬要说灵感通常也指的是在某个局部的写作过程中,可能会有连作者也没有料到的神来之笔,这也是写作的乐趣所在。写作总能和意外相遇,但说起短篇小说的创作,我得承认灵感是存在的。短篇小说对一个作者来说更像是一次偶遇,它就在那儿,在黑暗中等着,作者在那一刻刚好像一个发光体,照亮并看见了那个故事。

在《最后一天和另外的某一天》里,我写了这个女人一生中的两天时间。作为作者,我承认我不理解这个女人。我只知道她深不可测,我们的语言很难规约她。关于她的情感,她的思想,她的行为,我们很容易对她得出一个貌似稳固的形象。但可能我们是错的。我们的错误在于我们总认为这个世界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同样试图用我们的逻辑去理解她。我们确实有很多“科学”工具,有很多的认知系统,但我们同时得承认,短篇小说不是“科学”,现实生活其实是没有逻辑的,一个人也很难自成逻辑地生活,永远有余数。在这部小说里,我对这个由逻辑构成的并让我们安稳的认知系统做了一次小小的嘲讽。比起逻辑,我更关心的是人的复杂性以及不可规训。

博尔赫斯的诗篇《宁静的自得》中的一句诗打动了我:“光明的文字划过黑夜,比流星更为神奇。”我觉得这句话用来描述短篇小说写作最合适不过了。短篇小说这种文体配得上“神奇”这个称号。

辛格的《傻瓜吉姆佩尔》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众声喧哗的谎言世界。在吉姆佩尔所处的现实中,我们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吉姆佩尔,月亮掉落到图尔平了;吉姆佩尔,拉比(教士)怀孕七个月生了一头小牛;吉姆佩尔,母牛飞上了屋生了个铜蛋。”这里,谎言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像神话那样古老并且简洁有力。对于这个世界的正常人来说,我们早已拥有一种特别的功能,我们总能分辨出众多声音中哪怕是极为细微的真实或不真实,但吉姆佩尔像机器人一样相信每一个人的话。于是我们把这个人叫做傻瓜。我们自然而然产生了谎言得逞后的大笑大叫,跺脚,跳舞,唱圣歌。谎言包围的现实总能发出这种快乐的声音。

这是一篇关于欺骗和相信的小说。辛格让吉姆佩尔在他设置好的这个现实中度过了漫长的一生。吉姆佩尔注定会在一生中身不由己地接受一次一次的欺骗。他和一个又是寡妇、又离过婚,还有一个私生子的拐脚女人结了婚,可他们说这个叫艾尔卡的女子是个处女,她带着的孩子是她的弟弟。接着艾尔卡替他生了六个孩子,但这些孩子都不是他的,是谁的连艾尔卡自己都搞不清,反正是很多人的。吉姆佩尔热爱孩子们,并且相信妻子的忠诚,觉得自己是“一个堂堂男子汉,一个好妻子的丈夫,前途无量的孩子们的父亲”。二十年后,艾尔卡犯了绝症。她临死前发出了一个真实的,也是尖锐的声音,她告诉他:我希望心中无挂碍地去见上帝,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孩子都不是你的。这声音击溃了吉姆佩尔。吉姆佩尔把家产分给孩子们,独自一人浪迹天涯去了。

辛格说,吉姆佩尔是个傻瓜,但他不是个小人物,他不满足于几个卢布。确实,在吉姆佩尔身上我们看到了相信的力量。辛格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人相信一切时的强大。这力量来自他的善良他的爱,来自他灵魂的纯洁。面对一个太聪明的世界,有时候需要用一种笨办法。在这个意义上,这篇小说是一则寓言,面对由谎言构成的现实的巨大风车,吉姆佩尔实际上是一位唐吉诃德式的英雄,他用相信的力量抵抗着,不为所动。这就是吉姆佩尔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如此悲欣交集的原因。同时,辛格还向我们证明,一个短篇同样可以成为一部不朽巨著。

现在,吉姆佩尔离开了那个“现实”,他流浪去了。这实际上是一次通向彼岸的旅程,这时候,你会发现那些曾经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谎言消失了,世界变得越来越安静。他进入了一个完全想象的世界,看到艾尔卡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她哀求:让我跟你在一起吧。死神在向吉姆佩尔招手了。“我会高高兴兴地去,不管那里会是什么地方,都会是真实的,没有纷扰,没有嘲笑,没有欺诈。赞美上帝:在那里,即使是吉姆佩尔,也不会受骗。”就这样,一篇让人绝望的小说变成了一首温暖人心的颂诗。

小说表面上是模拟人类生活的,但它比现实生活走的更远。它的经验更锐利,更集中,它有时候像一把匕首,刺入我们的感观世界,让我们百感交集。小说拓展着我们的经验世界,是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一个器官,通过这个器官,我们体验到更深邃的人生经验。短篇小说虽然篇幅短小,同样有能力对我们自以为熟悉的经验世界进行重新命名。就像辛格在《傻瓜吉姆佩尔》里所说的:“的确无所谓谎言,实际没有的事,梦里会有;这个人没遇到的事,另一个人会遇到;明年没有的事,百年后会有。”

大约十多年前,我读过一个短篇小说。我已记不得篇名,也记不得作者及其国籍。我记得那个故事。小说写了一个母亲,儿子吸毒成瘾,母亲想让儿子戒毒。儿子说,不可能,我无法克服毒品的诱惑。母亲说,儿子,我和你一起吸,然后我们一起戒,如果我能做得到,你一定也要做到。

小说的结局是这样的:儿子奇迹般地戒毒成功,母亲却戒不掉。最后,儿子非常鄙夷母亲,独自离家,抛弃了被毒瘾折磨的可怜的母亲。

这篇小说同样隐藏着短篇小说的秘密。小说的“事故”起始于母亲的突发奇想——出于爱而沾上毒瘾。就这样,小说走上了它自己的逻辑,抵达那个无比悲凉的结局。

这个结局其实就在我们的生命感觉里。这是一个关于母爱伟大的小说,也是关于爱的不对等的小说,当然也是关于人性弱点的小说。我们都知道生活中的这个秘密,当一切以如此残酷而惊心的方式呈现时,我们还是被刺痛了,我们会由此打量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以及其中的错谬。

因此,短篇小说不是现实生活本身,而是越出现实常规的产物,是这个正常世界的一次意外事故。当“事故”发生时,我们才会那么愣一下子,才会对我们习焉不察的生活重新打量一番。顺着这“特殊”的目光,我们麻木的神经有可能被小小刺激一下。

这就是短篇小说的力量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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